第六十五章(2)

朱元璋對李醒芳說:"你畫好了有封賞,關別人什麼事!"

李醒芳說他不能只顧自己的封賞不管同行死活呀.

"你這人,又是一個劉伯溫,朕受夠了!"朱元璋不耐煩地說:"你想怎麼樣.說吧!"

李醒芳于是直言,請皇上頒禦旨,把關在牢里的幾位畫師全放了,他說如果我畫得好了,他們也不會怪罪我了.又會對皇上的寬宏大量感恩.

"你這麼胸有成竹?"朱元璋說,"你畫不好,不怕朕也把你關起來嗎?"

"那一看本事,二看運氣了."李醒芳說,"既來了,也就不怨."

朱元璋便說:"來人啊!"

走進來的是陳甯.朱元璋說:"傳朕旨意,將那幾個畫師放掉."

陳甯答應一聲下去.

朱元璋這麼痛快,令陳甯和躲在廊下的胡惟庸都暗自稱奇.照理說,李醒芳如此要挾皇上,肯定會凶多吉少,沒想到今天這樣風和日麗,皇上不但沒怪罪他,反倒做順水人情,放了那幾個人,難道這是李醒芳的才氣所致嗎?

李醒芳已在作畫,他用炭筆三兩下在畫布上勾勒出朱元璋的頭像輪廓來.他對朱元璋說:"皇上不必太拘束,走動走動也可,也可寬寬衣."

朱元璋便首先卸去了平天冠.他活動一下腰腿,問:"朕聽胡惟庸說,你這次是來應江南鄉試的?"

李醒芳說:"是啊,早已報了名,單等後天進考場了,皇上卻要我來畫像,到時候耽誤了考功名,我可虧了."

朱元璋說:"你滿可以不考,朕向來不把科舉當成取士選賢的惟一途徑."

"這倒說到我心里去了."李醒芳說,有的人,文章寫得漂亮,卻是紙上談兵,我不信哪個治國的賢才是靠子曰詩云管理國家的.

這與朱元璋一拍即合,他說:"很合朕意.朕一向疑心,宋代名相趙普說沒說過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話."

李醒芳開始畫眉眼.他也有高論,即使說了,也是口是心非,《論語》里有治國之道嗎?不過是孔夫子和他的弟子們說幾句話罷了.孔子只有一句話說得中肯:天下無道已久矣!

朱元璋很賞識他的真知灼見,認為不同凡響.

朱元璋說:"你不必去應鄉試了,讓朕想想,你先去翰林院,先做個侍講,這已是四品了;你就是兩榜出身,一開始能有個六品官也到頭了."


李醒芳卻不願意,考上進士,就是放個七品縣令,也是憑本事,他不願憑恩賜.

朱元璋有些不悅,卻不勉強:"好,好啊,你果然清高.那朕等著點你的狀元了."這話卻沒有幾分真誠了.

這時胡惟庸上來,說:"陛下,常大將軍在軍中暴卒了,郭興將軍趕回來報喪,在殿外."

朱元璋大驚,說了句:"這不是損我長城之將嗎?"眼里立時湧出淚來,不顧畫像了,急步奔下殿去.



果然是郭興帶從人等在殿外台階下.他是晝夜兼程從塞外趕回京城報喪的,人馬俱著喪服,也都是全身汗濕,顯得十分疲憊,臉是土黃色,顴骨突出,兩腮也塌陷了.

見朱元璋降階而下,郭興大哭起來,跪下去叩過頭,朱元璋拉起他來,問:"好好的,怎麼會暴卒呢?"朱元璋也滿眼是淚.

郭興奏報,常大將軍帶著偏將藍玉和郭興,已打到錦州,擊敗了元將江文清和元朝丞相也速,一路屢戰屢勝到達開平,薊北已全部平定,他們正回軍慶陽時,沒想到剛到柳河州,常將軍忽然說全身疼痛,從前的箭傷複發了,不到一天就不行了.藍玉將軍讓他星夜回來報喪,問皇上旨意.

"這還問什麼!"朱元璋說:"失掉常遇春,這是北天折柱啊,可惜他才三十九歲!傳朕旨意,著藍玉為征北大將軍,統帥這支兵馬.郭興你連夜返回柳河州,護送常遇春靈柩回來,朕諭令沿途州縣關照."

郭興說:"臣遵旨."

朱元璋又令胡惟庸去叫李善長,汪廣洋,楊憲,劉基他們來.朱元璋要用宋太祖祭趙普的規格為常遇春舉行葬禮.請人到鍾山原去看一塊墓園.朱元璋略加思忖,說他死在開平,就封他開平王吧.

胡惟庸說:"臣遵旨."

朱元璋對李醒芳感歎地說,常將軍是常勝將軍,這麼多年領兵打仗,一直是徐達的副將,卻從無怨言,再找這樣赤膽忠心的大將沒有了.
說到此處,朱元璋又一次淚出痛腸.



李善長罷相的傳聞在朝野上下不脛而走,朱元璋抓緊物色丞相的事已不是什麼秘密.李善長因袒護李彬的事失寵,他無話可說,又何況朱元璋以他年邁為由讓他致仕,沒有理由賴著不退,他倒還想得通.最為懊喪的莫過于楊憲了,本來他自視是勝券在握的,卻不想因為弟弟聘熊宣使妹妹為妻的事得罪了朱元璋.他本來當著朱元璋的面承諾,讓弟弟解除婚約,送那女子進宮的,沒想到弟弟卻上來牛脾氣,他說皇上也不能無道.這事更僵了,直接危及楊憲.李善長來看他,他也是長籲短歎,悶悶不樂.

李善長坐在一旁安慰他,徐達一直帶兵追擊元朝余孽到大漠以北,他掛丞相也干不了事,徐達日前自己上奏疏,希望選一個文官擔當此職.李善長聽說,這幾天皇上正在向十三台禦使們詢問,楊憲是右丞相的人選,還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