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胡惟庸一案斬殺三萬人頭,如果那時有吉尼斯大全,朱元璋將首開紀錄.也有幸存者,一個是皇上的兒女親家,一個是太子的師傅,出于不同的理由,都不言謝.



胡惟庸案牽連的人犯真是太多了,新設的錦衣衛詔獄和刑部大牢塞不下.又加上京兆尹的監牢,還是塞不下,朱元璋下令把城外的幾座兵營都臨時改成監押人犯的地方.

陳甯是僅次于胡惟庸的要犯,他倒顯得很從容,他是在"噴酒"的古井旁就擒的,他讓徐達轉告朱元璋,他不要任何人審他,只想面見皇上.

朱元璋說了這樣一句:開恩的時候,也興讓犯人自己挑個死法呢,他立刻傳旨,親審陳甯,他相信陳甯是想供出內幕來.

陳甯被單獨押了上來.

朱元璋凌厲的目光審視他良久,問:"你要單獨見朕,有什麼話要說?"隨後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朱元璋說:"朕本想去品嘗一杯古井佳釀呢,井里噴酒誰見過?想必陳愛卿偏過了?那井酒的味兒一定甘冽而香醇吧?"

陳甯說,這當然是一場騙局,他說皇上洪福齊天,命不該絕,他陳甯才有今日之禍.

朱元璋說:"朕以為你到現在還會告訴朕,喝不到那井里噴出來的酒,會終生遺憾呢."接著他咳了一聲,聲調中含有幾分傷感地說,他待陳甯並不薄,奈何追隨胡惟庸謀逆造反?

陳甯說,走到這一步,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說他不是來苟且求生的.

"那你來干什麼?"朱元璋問.

陳甯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饒,有幾件事,想告訴皇上,這也是我一點追悔之心."

朱元璋說:"朕不妨聽聽,你說吧."

陳甯說:"逮捕的胡黨中漏了幾個人."

朱元璋問:"哪幾個?"

陳甯說他怕萬一有漏網的,日後又是皇上身邊的隱患.

朱元璋說:"你說吧."

陳甯說:"宋濂的兒子宋慎是胡惟庸一手提拔的,他給胡惟庸送過禮."

朱元璋關心的是宋濂是不是胡黨?

陳甯說:"胡惟庸想拉他,說先拉過他兒子來,老子自然向著我們."

朱元璋又問:"還有誰?"

"廖永忠."陳甯說他是假瘋,胡惟庸最先看出來的,他恨皇上對他下狠手,說是卸磨殺驢.胡惟庸一找上他,廖永忠和他一拍即合.

朱元璋說:"驢並沒殺,現在看,不殺是錯了,朕早該想到他是假瘋.朕所以疏忽了,是因為朕低估了他,這樣一個有勇無謀的人,竟有如此高超的金蟬脫殼本事,瞞過了朕的眼睛."

陳甯說:"還有一個林賢."


朱元璋問:"明州衛的林賢?"

"是,"陳甯說,"他替胡惟庸去日本借兵,扮成來朝貢的使者,屆時行刺.胡惟庸安排,不管那時他在與不在,都要按計劃干."

朱元璋問:"日本使者什麼時候到?"

"快了,"陳甯說,"不出十天准到."

"還有嗎?"朱元璋問.

"還有在藍玉軍中的封績,他被胡惟庸派到元朝逃散人員那里去借兵."

"封績在藍玉那里?"朱元璋說,"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從未奏報?"

陳甯說:"其實藍玉更恨皇上,這原因,我不說,皇上自己也知道."他指的顯然是郭惠的事.

朱元璋問:"藍玉也和你們聯手了?"

"那倒沒有."陳甯說,胡惟庸和藍玉交往不多,不敢貿然行事.

朱元璋突然問:"李善長的弟弟陷得那麼深,李善長不知道?"

陳甯道:"他是裝聾作啞.我們派李存義去游說李善長三次,胡惟庸去過一次,答應事成後封他淮西王.還送他一對乾坤劍,是漢高祖定天下時的寶物."

朱元璋說:"李善長沒有答應,是吧?"

"劍,他收了.沒置可否.他說他老了,不願意鬧出事來."陳甯說.

朱元璋用意不明地笑起來,他說:"李善長還是有分寸的,他畢竟沒從賊嘛."他目視著陳甯,忽然問:"胡惟庸和真妃勾結的內幕,你不也知道嗎?"

"知道得不多."陳甯說,"胡惟庸諱莫如深,只知道有幾次的消息都是達蘭派小太監送出來的.我想,達蘭是想借胡惟庸的勢力,在皇上面前抬潭王吧."

朱元璋問:"你說了這些,想求得不死,是嗎?"

陳甯說:"不,臣不過是茶陵一平民,跟隨皇上,得皇上賞識,讓臣任知府,樞密院都事,中書參議,當過兵部,吏部,戶部,禮部四部尚書,可以說位極人臣.臣原來叫陳亮,陳甯的名字還是皇上給改的,臣這樣的人都附逆謀反,皇上留我一命,我也無顏活在世上啊!"說畢大哭.

朱元璋也掉淚了,他說:"借你人頭警世吧,朕也不會徇私的."



朱元璋很想知道胡惟庸此時所思所想,他並不看重胡惟庸的口供.本來已經睡下了,好長一陣子不能入睡,便索性爬起來,命令升堂,在奉先殿里審胡惟庸,除了幾個貼身小太監,就只有朱標在場了.朱標近來身體欠佳,總是不住地咳嗽.

胡惟庸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朱元璋好像第一次發現,他不單鬢角有了白發,連下巴上的胡子也有些許白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