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芙蓉花 今成斷根草(2)

徐惠以一個女知識分子特有的冷靜和清醒,看清了皇宮歲月君王恩寵的虛幻無常.她歎道: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
這話正如當頭棒喝!武媚娘默立花陰良久,輕聲告辭出去.徐才人靠在門上看她離開,命侍兒輕掩了宮門.當時的徐惠一定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的提點會造就一位傾國女主.
站在一千多年後時間的山巒上回望武曌這座奇峰,我們不得不承認她的幸運.如果,她一直被李世民恩寵的話,她就不會想到去另謀出路,以她的政治背景,至多混到貴妃,有兒子的話,或者能夠安享天年,沒有的話,去尼庵生殉或者死殉,別無出路;如果,她遇見的不是徐惠,而是趙合德的話,那她可能早已被打入冷宮或者直接處死了.當然,還有太多危險的假設,她一一的渡過來,差一點,也不可能成為一代女皇.

徐惠的話醍醐灌頂般清滌了武媚娘的心,從此她好學奮進,色與才兼而事之,不久重獲太宗青睞,也因此遇上了她一生的契機--李治.她由此和太子李治結下情緣,在太宗死後又被李治迎進宮中,先封昭儀,再做皇後,最終成為一代女皇.
然而,同樣身為皇後的陳阿嬌就無這等好運.她雖是長公主之女,又貴為皇後,母親有擁立之功,自己和劉徹有青梅竹馬之好,卻無一個賢人提點她"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的道理.致使千百年後李白為紅顏嗟歎:"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她不懂得,今人也有許多不懂得.女子總以為男人眷戀深愛可以依靠長久,卻不知全無思想的攀附,易使男人累也使男人倦,芙蓉花和斷根草,紅顏與白發之間,原不過一牆之隔.
李白說:"妒深情卻疏."他是對的,無端的懷疑和猜忌最是傷人,它會讓人對愛喪失欲望.不過李白亦是男人,他這樣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審視愛情.人無法強大到徹底超越生活的時代,李白也一樣,單看詩的題目《妾薄命》,就知道他也認為被男人拋棄的女人是薄命的.
我讀古書,尤其發現中國人的圓滑可愛,一句話一個字有幾層意思,有無限收縮伸展的空間,顛來倒去,卻都是很有道理.比如"寬",比如"仁".寬仁之道煌煌,不單適之于男子,亦適之于女子.
古人要求男子賢德女子賢良.男人歎息著"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不遺余力地剝奪女人受教育的機會,一邊要求女人才色出眾,一邊又要按照男人們所打造的模型來規范她.至于這當中的悖論,多半是無須掛慮的.
男人要女人賢良淑德,女人的妒是萬萬要不得的.最好個個像西門慶家的吳月娘,睜著眼睛看老公走馬燈似的娶小老婆,卻能和眾家妹妹笑臉相迎,還要一心為夫君延續香火拜求子息才好.這尚是一個小小的地主正室夫人的要求和涵養.至于一國之母的涵養,可想而知,就更要廣大深重了,所謂"四海歸心,天下兼容",小小的女人心生生撐得比奔騰N 1代處理器還要有兼容性.
在愛情里,阿嬌是單純無辜的.她堅持的不過是她的老公只能愛她一個人.可惜,她的命她自幼的際遇害了她.她生來是萬人之上,不需要避讓,更談不上寬容.若她是招贅駙馬,像太平公主和武攸嗣那樣,女高男低,沒什麼好說的;偏她嫁的又是皇帝,還是個心性才智出類拔萃的皇帝.她的驕矜,讓她對皇帝夫君也總是理所當然地硬碰硬.劉徹無疑是個"愛情多元論"者,偏偏他又是皇帝,天下女子盡在其彀中.和他的文韜武略,豐功偉績一樣,他的好色同樣不落人後,撂在皇帝堆里都名列前茅.
阿嬌的愛情卻太持久,太絕對.她的愛太尖銳,漸漸紮得他疼,成了肉中刺.當少年情懷不再,愛意已逝,他羽翼豐滿,無須她母親的幫助時,她的無才又善妒,看上去更是礙眼.廢了她,也是了卻一樁心事.
只能怪她覺醒得太早,方式又太激烈,是她那個時代,她那個身份不該有的激烈.在那個時代,她太倔強地握住一個早該破碎的夢.當現實逼到面前的時候兀自不覺悟,不能相信他為自己築的金屋,有一日也變得門庭冷落,乏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