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文 勞埃格歸來(7)

我草草的按讀到的順序把這些都記了下來。對于一個平靜的農村地區來說,這已經相當多了,和犯罪率較高的南波特和加迪夫相當接近。應該承認的是,比起美國的大部分地區,這個數字還不算太壞。僅夏洛茨維爾一地的犯罪記錄在英格蘭就可被視為一波主要的犯罪高峰了。臨睡前,我穿上睡袍,走到飯店休息室,在那里找到了一本惠特克年鑒,查到了英國的犯罪率。1967年只發生了166宗謀殺案——每百萬人里有3宗;美國的謀殺犯罪率是它的20倍。但在這里,在當地的一份小報紙上,一期報紙上就登了9宗謀殺案——盡管,應該承認,有些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的。(洛甫巷系列謀殺案就持續了18個月。)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好,腦子里不停地出現隱形的妖怪,可怕的大災難,殘酷成性的謀殺者,瘋狂的少年。直到在燦爛的陽光下醒來並且喝了一杯早茶之後,我才感到好受了一點兒。即便如此,我還是偷眼看了一下客房女服務員——一個臉色蒼白,目光呆滯,留著長發的小個子——揣摩著她是從哪兒來的。我叫人把早餐和報紙送到我的房間來,帶著病態般的趣味讀著報紙。

又有更多的聳人聽聞的消息藏在了短訊里。兩個11歲的男生被控與那宗無頭女孩的謀殺案有牽連,但他們聲稱實際上是一個“眼睛冒煙”的流浪漢將她斬首的。南波特的一個藥劑師在被指控與他14歲的助手發生性關系後被迫從鎮委會辭職。有證據表明一個已故的接生婆是用里丁臭名昭著的戴爾夫人的方法成為一個成功的托兒所所長的。蘭格姆的一個老太太被一個男人打了,傷得很重,那人指責她用巫術使新生兒天生就是畸形。一個男人出于一種無法說清楚的怨恨要殺死柴普斯托的市長……我略去了多一半的內容,因為那些罪行既邪惡又愚蠢。

所有這一切關于犯罪和腐敗的報道無疑影響到了我的看法。我一直很喜歡威爾士人,喜歡他們小巧的身材、黑頭發和白皙的皮膚。現在我發現自己看著他們時,就好像是看著史前穴居人似的,總想在他們的眼睛里找出隱秘的、邪惡的證據。我看得越多,我看到的就越多。我發現了好多雙“L”打頭的詞,從勞埃德銀行到蘭杜德諾,並且一想起勞埃格就會不寒而栗。(順便說一句,我覺得這個詞眼熟,並且在洛夫克拉夫特的《破碎屋》的第258頁上找到了它,它被列為“在星際間與風對話”的神。我還發現,那里還提到了加塔諾索亞,神秘之神,但沒說它是“星際住民”的首領。)

漫步在陽光普照的街道上,看著那些鄉下人重複著他們每日的采購,贊美著彼此的小孩,我的內心卻感受著這些掙紮著要透露出來的、可怕的秘密,這種感覺簡直令人難以忍受。我想把整個事情當做一場惡夢,當做一個半瘋狂的頭腦虛構出來的東西,從而忘掉它;但我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很自然地從伏伊尼赫手稿和洛夫克拉夫特的那些神那里得到的。是的,很難去懷疑這一點:洛夫克拉夫特和馬臣是從在地球文明還未出現時就已存在的、古老的口傳知識中得到那些信息的。

唯一的變數就是,這是一個精心編造的文學騙局,由馬臣、洛夫克拉夫特和伏伊尼赫策劃,而伏伊尼赫應該被看作是一個偽造者,而那是不可能的。但這是怎樣的一個變數啊!在這條灑滿陽光的街道上,聽著節奏輕快的威爾士語,我怎麼可能心安理得地相信這些呢?某個與我們的世界完全不同的、邪惡、隱秘的世界,而人類甚至都無法理解它;神秘的力量,其作用似乎令人難以置信的凶殘,並且充滿了深仇大恨。脾氣暴躁,還長著一張爬蟲似的臉的厄克特。最重要的是,無形的力量正壓制著我身邊這些顯然是無辜的民眾,讓他們腐化、墮落。

我已經想好了我那天要做的事。我要讓埃文斯先生開車帶我去馬臣所說的“灰色山丘,”拍一些照片,再謹慎地問一些問題。我還帶上了一個指南針——在美國時我經常把它放在車上——以備萬一我想要讓自己走偏一些。

在埃文斯先生的修車鋪外聚集了一小群人,一輛救護車停在了便道上。我走過去時,兩個救護員走了出來,抬著一個擔架。我看見埃文斯先生陰沉著臉站在和修車鋪連在一起的一個小店里,看著那群人。我問他:


“出了什麼事?”

“樓上的一個家伙自殺了。用煤氣熏自己。”

等救護車走遠後,我問,“你覺得這附近這種事是不是太多了?”

“什麼事?”

“自殺,謀殺,等等。你們當地的報紙上盡是這些。”

“我想是吧。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想干啥,就干啥。”

我看沒有辦法再繼續這個話題,便問他是否有空開車帶我去“灰色山丘。”他搖搖頭。


“我答應留在這兒給警方做證。你要是想用車,可以用。”

就這樣,我買了一張當地地圖,自己開車上路了。我停下來欣賞了10分鍾馬臣提到過的中世紀古橋,然後慢慢地往北開。早晨的風很大,但天不冷,陽光使那些景色看上去與之前那個下午看到的截然不同。我雖然留心看著馬臣的“灰色山丘”的痕跡,但從那些悅人的、綿延起伏的風景中似乎找不出他所描述的那些東西。不久,我經過了一個路牌,上面寫著,距阿伯加文尼還有10英里。我決定去那里看看。我到那兒的時候,太陽剛好將夜間產生的水汽都驅散了,我往上走,去看上面的一個城堡廢墟。我和一對當地人聊了幾句,他們給我的印象更像是英國人而不是威爾士人那種類型。實際上,這里距離塞弗恩山谷和A-E-豪斯曼的什羅普郡也沒多遠。

當地導游手冊里的幾句話又讓我想起了勞埃格的神話,“誰的陰影黑壓壓的籠罩著阿伯加文尼的過去,”誰的“邪惡行徑”曾經在12世紀失去法律控制的英國引起了震驚。我在心里想著要去問問厄克特,勞埃格在南威爾士已經出現多久了,他們的影響力又能延伸多遠。我往西南方向開,穿過了尤斯克山谷最動人的那段。在克里克豪厄爾,我停下來,走進了一間舒適的老式酒館,喝了一杯清淡的冰麥酒,還和一個顯然是讀過馬臣的當地人聊了起來。我問他,他覺得“灰色山丘”應該在哪兒,他很有把握地告訴我說,一直往北走進黑山,在尤斯克和懷伊兩個山谷之間的那片高聳的荒原就是。因此,我又開車走了半小時,來到了布爾奇山口的最高點,那里的景色是威爾士最棒的。西面是布雷克諾燈塔,南面是森林和山丘,還有灑滿陽光的尤斯克山谷。但東面的黑山除了凶險之外,再也看不出別的什麼了,它們的樣子和我用作導游指南的馬臣的書里寫的根本對不上號。所以,我又掉頭往南走,穿過阿伯加文尼(我在那兒吃了點兒午餐),走支路到了蘭代爾芬,路又開始變成了陡直的上坡。

此時,我開始覺得我似乎正在向我的目標進發。山上荒蕪的樣子讓人感覺到了《黑海豹的長篇故事》里那種氛圍。但我還沒敢妄下結論,因為午後的天又陰了下來,我懷疑那不過是我的幻覺。我把車停在路邊靠近一座石橋的地方,下了車,倚在了橋欄杆上。那是一條湍急的小河,鏡子似的水流強烈地吸引著我,讓我有一種像是被催眠了似的感覺。我走到橋的一側,拉開架勢,以便在斜坡上保持平衡,一步步慢慢地下到了小河邊的一塊平坦的岩石上。這真是一種逞強的行為,因為我覺得特別不舒服,而且我知道這種感覺一部分源于我自身。像我這種歲數的人在午餐後往往是會感到疲勞和沒精神的,尤其是我還喝了酒。

我把“寶麗來”相機掛在脖子上。草的綠色和天空的灰色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我決定要拍一張照片。我調整光圈,把相機對准河的上游;然後我抽出照片,把它放到我的外套下面顯影。一分鍾後,我把負片撕了下來。照片是黑的。顯然,它不知為何曝光了。我拿起相機又拍了一張,把第一張揉成一團扔到了河里。當我把第二張照片從相機里抽出來時,我突然有一種直覺,覺得這張肯定也是黑的。

我緊張地環視四周,嚇得差點掉到河里去,因為我看見有一張臉正從橋上俯看著我。那是一個男孩,或是一個小伙子,正倚在欄杆上,看著我。我的計時器停止了蜂鳴。我沒理會那個男孩,撕開了照片上的負片。黑的。我輕聲詛咒著,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河里。接著,我抬頭看著斜坡,想找一條容易爬上去的途徑,我看見那個小伙子正站在坡頂。他穿著破舊的棕色衣服,一點兒都不起眼。他的臉很瘦,顏色很深,讓我想起了我在紐波特車站上見過的吉普賽人。那雙棕色的眼睛里一點表情都沒有。我也看著他,沒有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