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魘

飛雪劫作用于神魂,那麼收獲自然也應當在神魂上.

姜望掐動道決,鋪開花海.

往常他擅用的組合,是將焰花夾雜于花海中,以幻花遮掩焰花,讓花海這門制造戰斗環境的道術也擁有了殺傷力.

但是現在……

一朵幻花開放,靠近手掌的時候變作焰花轟然炸開.在其徹底炸散之前,姜望伸手將它握滅,又在掌中作為幻花消散.

幻花與焰花之間的變幻自如流暢,幾無阻滯.讓花海與焰花的組合真正達成了虛實相間的效果.

只要稍加磨合,可以說已經是一門優于原先的道術,可以名為焰花之海.

這體現的是什麼?

對幻象的控制更自如嗎?

其本質,是不是神魂力量的壯大?

姜望若有所思.

針對冥燭,他一直有一個設想,只是礙于實力,未能成型.

在通天宮內點燃冥燭,用焰花當然不行,但如果不是物質層面的火焰,而是神魂之火呢?

神魂往來通天宮,可是連天地門都不會阻隔的!

以前他當然做不到,但是現在,何妨一試?

原先神魂力量無從論起,渡過飛雪劫之後則未必.

神魂之火的相關道術自然沒有,但如果以焰花的形式構建呢?

焰花的所有細節他都爛熟于心,是他在楓林城時就熟練掌握的道術,也一直使用,修習到如今,從未松懈.

現在,只是將道元力量轉為神魂力量替代罷了.

未必不可行!

姜望心神沉入通天宮.

以心神的視角注視著冥燭.

作為道脈真靈的纏星靈蛇似乎有了什麼靈性感知,半掛在一個星河道旋中,不再游動.

而冥燭一動不動,好像什麼變化也沒有.

姜望試著感受自己的神魂力量--在以前自然是徒勞,但是現在,有了奇妙的變化.

把某一點神魂力量作為火種,以焰花的方式來催動.

或許神魂之火的構建規則與焰花之火不同.

但構建焰花的方式,本就在于火行之花的自然生成.

也就是說,姜望只提供一個方向或者說引子,神魂的力量就自然而然的孕育,誕生.

一朵赤色的火焰誕生了.

誕生在通天宮里!

這顏色純粹,炙熱,仿佛有隨時燃燒殆盡的決心,而不與任何黑暗共存.

姜望控制著它,緩緩向那一根冥燭靠近,靠近……

冥燭,亮了!

第一次被姜望所點亮,而不是自燃.


正是,心火點冥燭.

冥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同時如之前一般,一道秘術湧現心頭.

這一次,是白骨秘術,陰陽倒影.

施加此秘術之後,使用任何道術,都會附加幽冥倒影,造成雙倍效果.

譬如一朵焰花,在陰陽倒影的加持之下,會變作兩朵.

但局限仍在于,僅限于加持白骨道秘術.

若加入白骨道秘術體系,當然是非常強大的秘術.

但目前為止,姜望掌握的白骨道秘法,只有肉生魂回術和白骨遁法.

都用不到陰陽倒影的加持.

肉生魂回術加一個倒影,同時救兩個人,倒還好.

白骨遁法加一個倒影做什麼?消耗兩倍壽元,一眨眼的工夫就老死當場麼?

不過當下也不是思考道術體系的時候.

姜望繼續用神魂焰花燃燒著冥燭,似乎打定主意一次性將它燒干淨.

就在這時.

"唉."仿佛心底最深處的一聲歎息.

那個聲音說:"我沒有惡意."

冥燭並沒有移動,但那朵神魂焰花……忽然熄滅了.

這冥燭果然有問題!

自己之前果然是被影響了!

盡管早有猜測,但是當猜測落到實處時,姜望還是忍不住心驚.

任是誰,知道自己的意識還有另一個影響者,都沒法太淡定.

"你是誰?"姜望凝聚神魂力量問.

"我就是你."那個聲音說:"所以你如何構建焰花,我就能如何消解它."

"你就是我?"姜望當然不肯相信.

如果不是這個聲音能影響到神魂焰花,他現在一定毫不猶豫地將冥燭燒融干淨了.

"不知你自己有沒有發現,但是我得告訴你一件事."那個聲音說:"使用白骨道秘術,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

"使用白骨道秘術,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姜望咀嚼著這句話,心生寒意.

"一尊幽冥神祇的真正力量是你難以想象的.你每使用一次白骨道秘術,這種沾染就會越深.到最後,所有人都脫離不了祂的掌控.這就是祂統治白骨神國的方式."

那個聲音繼續說:"而我,是你神魂的一部分.被沾染的那一部分,寄居在冥燭之中."

"你是我神魂的一部分?"姜望覺得自己仿佛在聽什麼天方夜譚.

"我第一次誕生,是你為白蓮施展肉生魂回術的時候.或者我應該叫她,妙玉."

"這不重要."姜望說道:"你說……'誕生’?"

"不,她很重要.只是你現在還不肯承認.我說過,我就是你.你甚至可以欺騙你自己,但是你騙不了另一個你."

一朵神魂焰花出現在通天宮里.

姜望的態度很強硬:"不要說一些無聊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在最短的時間里說服我,不妨就此試試,誰對這神魂掌控得更深吧."


"好好好,你不必生氣.我們沒有必要自我消耗.我說過,我對你沒有惡意.事實也的確如此,不是麼?你想想看,我從未害過你.相反,我一直努力讓你擺脫危險."

姜望道:"在我看來,影響我的思考,已經是最大的惡意."

"如果你很抗拒這件事的話,我道歉.一開始我只是不想嚇到你,又不願意你遭遇危險.畢竟我們本為一體,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還是說你的誕生吧."姜望道.

"冥燭是白骨道的至寶,而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我無法解釋我的誕生,那是機緣巧合下發生的事情.誕生之初我也很懵懂,但冥燭吸納了我.我在冥燭里獲得空間,而免于同你爭奪神魂的主導權."

至少對于這個聲音所說,【可以爭奪神魂的主導權】這句話,姜望不得不信.

那熄滅的神魂焰花就是明證.

"如果你很討厭'另一個你’這種說法……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可以算作你的心魘."那個聲音說:"你可以叫我姜魘."

姜望說:"魘可是惡鬼."

"被白骨尊神所沾染,難道還能是什麼美夢嗎?"自稱為姜魘的聲音如是說.

這話倒也坦誠.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是我的話,這不合理."姜望道.

"我的誕生是因為白骨尊神沾染了你的部分神魂,所以我除了你的部分事情外,還知道有關白骨道的諸多事情,只是因為冥燭的存在,我免于被白骨尊神掌控.你仔細想想,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部分,是不是都有關于白骨道?"

無論是楓林城白骨尊神降世前的示警,還是赤尾郡面對瘟鈴的忽略,的確都與白骨道有關.

"僅僅這樣,好像還沒有說服我."姜望淡淡道.

"那我換一個說法.本來我就只是想安安靜靜躲在冥燭里面,每一次動作都是為了救你.而這一次,如果不是你一定要點燃冥燭,我根本不會現身.冥燭是白骨道至寶,可以容我寄居.一旦它沒了,我就必須要回到你的神魂中,與你融為一體,變成一個全新的'我’.你不妨想想看,你願意接受那種局面嗎?"

"你未必能與我融為一體."姜望說.

"是啊,或許是一個糅合我們全部意志的,全新的'我’,或者只是單純的你,我的意志全被抹去."姜魘說:"又或者,只是單純的'我’也說不定."

"說一說你的想法吧."姜望道:"我不相信你就只是要一直住在冥燭里這麼簡單.或者我應該想個辦法,把你送出通天宮,看看在外面,你是否還能影響我的神魂?"

"毋須諱言,我已經有我的獨立意志,當然不甘心永遠躲在冥燭里,看著你如何精彩過活,在你的通天宮里蝸居一生."姜魘忽略了姜望的威脅,也不知是篤定姜望找不到送走冥燭的辦法,還是相信姜望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他直接道:"我的想法很簡單,我也想要一個自己的身體.當然,我不覺得我能爭得過你.事實上,你也不是我最好的選擇."

"亂葬崗里有很多的尸體.男女老少,美的丑的,都行."

"那當然不行."姜魘道:"我秉白骨道氣息而生,需要一具白骨道教眾的身體……算了我直接說吧,我只想要白骨道子的身體,當然,他現在應該叫白骨聖主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低."

"我可是你啊,姜望!你以為你骨子里是一個什麼得過且過的人嗎?"

"如果,我不答應呢?"

姜魘冷聲道:"姜望,你應該更了解一些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何時缺少過玉石俱焚的勇氣?"

"既然你自認是另一個我,自認很了解我."姜望笑了:"那你還試圖威脅我?"

"正是因為我了解你.所以我想讓你知道.無論我們爭奪神魂的結果如何,最終神魂都會受到重創,永遠無望大道.事實上這才是我從一開始就避開與你相爭的原因.我相信你,也一定會因為這個原因,放棄與我爭斗的可能."

姜望沉默了.這話的確令他無法反駁.或者說,他不必反駁.這就是事實.他一路跋涉,就是要往巔峰去,絕無提前停下的道理.

姜魘又道:"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再沒有比自己更親密更可靠的戰友了,我們是友非敵."

過了很久,姜望說:"要圖謀白骨道聖主的身體,短時間內很難辦到."

"沒關系."姜魘的聲音似乎在笑:"我很有耐心,對你也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