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應棋

齊君卯時上朝,辰時退朝.

而在朝議之前,國主的"恩典"便會送到博望侯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罰不可避,賞不可辭.

齊君既然許了重玄勝的恩請,以其人陽國戰場的功勳換取重玄遵稷下學宮修行一年.

重玄遵就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

甚至于帝使一到,他便要即刻出發.

重玄勝人馬不歇,一路趕回臨淄,屢遭碰壁,多迎冷灰.

不惜以天下名弓丘山弓相贈李龍川,只求李正書禦前一句話--這把弓原本可以換足夠多籌碼.

乃至于狠下心來,用原本打算留給自己的稷下學宮修行機會,困住重玄遵一年.

這還不必說耗了多大人情,換得去東華閣外等候的機會.又用了多少資源,才將話遞到李正書耳中……

這一番,付出不可謂不大,逆轉不可謂不艱難.

此等重要時刻,他當然不會錯過.

從東華閣出來,他便直接拉著姜望去了稷門.

稷門是臨淄西邊南首門,西城門中,自南而北第一門.

與東面北首門,東城門中,自北而南第一門.也即社門相對.

社為土神,稷為谷神.

大地承載萬物,谷物供養萬民.

"社"和"稷",都是禮儀所定,天子須得親祭的.故社稷本身即有天下之意.

社稷之門,自有其重要意義.

東面對海,以地迎海暫且不表.

而西面這稷門之外,就坐落著鼎鼎大名的稷下學宮!

齊庭是將這稷下學宮,當做供養萬民的糧食來經營的,視其為社稷之本,可見重視.

耳聞已久,自赴齊來,重玄遵這個名字就一直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在耳中.

而在稷門外,姜望才第一次見到他.

此刻,尚在卯時.

決定整個國家命運的朝會,仍在波瀾不驚的召開.

天剛微亮,臨淄從秋日的夜晚中醒來.

街上已經有零星的攤販出現.

無論超凡與世俗,每個人都忙于自己的奮斗.

姜望與重玄勝便站在城牆內,身後城門已開.

城門守卒全兵全甲,目不斜視.

而在長街那頭,走來一個白衣男子.

他的白衣穿得不甚妥帖,像是剛剛睡醒,便隨意找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因而很有些凌亂.在極重儀表的世家子之中,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然而他從長街走來,像一路梨花開.

整條街只見他的風采.

一對劍眉斜插入鬢,有一種跳脫的鋒銳.

眼睛漆黑透亮,像棋盤上定下大龍生死的最後兩枚黑子.

偏偏嘴角總噙著笑,像是誰家的浪蕩公子,又將這種鋒芒與凌厲掩去了.令他變得容易親近起來.

最能體現這種氣質的,應該是他的鼻子.

是那種青山明媚的高,卻並不讓人感到險峻.

衣領處搭得隨意,因能隱見玉碗般的鎖骨,與其下鼓起的肌肉.

無須重玄勝介紹,姜望自然而然便知這是誰人.

此時才能從他身上移開目光來,注意到在他身前引路的,東華閣的太監.


這太監既是宣齊君口諭,也有監督重玄遵即刻入稷下學宮的責任.算得上是內廷里有些地位的,偏在重玄遵前面,瞧起來就如小厮一般.

體型肥胖,笑容滿面,看起來有些人畜無害的重玄勝,就在城門這邊等著.

待他們走近,才笑眯眯地道:"弟來為兄長送行."

重玄遵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重玄勝一會兒,嘴角翹起:"我的胖弟弟.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重玄勝張開雙手,展現自己的身型:"弟弟吃得這般胖,就是為了讓兄長不必刮目,也能看得到!"

他是真發了狠.舍棄所有功勳,就只為送重玄遵進稷下學宮修行一年.

他早前本想利用稷下學宮的修行機會,拉近與重玄遵的修為差距.而現在不得不將這機會拱手送出,反而加大兩者之間的修為差距.

只為了在重玄遵連番攻勢下緩過氣來,並一舉反攻!

在事不可為的情況下,索性放棄了個人修為的追趕,選擇勢力上的趕超.

可以說,這一局,把滅陽之戰所有的收益都賭了進去.

而對重玄遵來說,人在家中坐,聖旨天上來.突然就被告知獲得恩賞,得到了進稷下學宮修行的機會,時間是一整年!

這意味著他對重玄勝發起的一系列攻勢,就這麼戛然而止了.還沒來得及最後落子屠掉大龍,整個棋盤就被人端走了,而後對手慢慢的下,自己只能干看著,甚至看不到!

在稷下學宮修行一年,這的的確確是天大的好處.

但比起整個重玄家來,孰輕孰重?

重玄遵並未有惱羞成怒,仍只笑了笑:"以後還是要少吃些,太胖了對身體不好."

即使與其敵對,姜望也不得不承認,此人風度卓然,是一等一的人物.

重玄勝拱手道:"謝兄長關心."

重玄遵亦回禮:"我還未謝過賢弟為我請賞."

姜望看著這異常溫暖的一幕,心中只有四個字--兄友弟恭!

噠!噠!噠!

噠!噠!噠!

彷如永遠恒定,永遠清晰的腳步聲,從靠著城牆的那條路響起.

而後一個極高的身影,便大步走來.

他從熹微的晨光中走來,仿佛剖開了天色,漸而清晰,具體.

黑色武服顯得簡單,干脆.

長臉,高鼻,銳眸.

正是在天府秘境外曾見過的,大齊軍神姜夢熊關門弟子,號稱當世最強通天境,打破了過往通天境極限的男人……王夷吾!

這本是可以預見的事情,因而無論重玄勝還是姜望,都沒有什麼波動.

唯獨重玄遵,笑了.

這是一個真正釋放的笑容,倒不是說他之前與重玄勝談笑就有多麼虛偽,而是唯獨此刻,這種笑容才是完完全全發自真心,敞開心懷.

體現的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城里的這攤子破事,就交給你照看了."重玄遵側頭看著他,笑道.

王夷吾不苟言笑,只道:"你安心修行."

而後重玄遵頭也不回,便白衣飄飄,往稷門外而去!

走得隨意,瀟灑.

竟再不多說一句話.

東華閣的太監一刻未停,口諭即下,便動身趕至博望侯府.

未經同意,在這太監的眼皮底下做什麼事情,是對齊君的不敬.

所以若要做什麼,若有機會做什麼,只能在東華閣的太監宣旨之前.

能夠在東華閣宣旨太監到來前,提前那麼一會得知消息,這已是重玄遵手眼通天.

而他選擇了……通知王夷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