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走在官道上,回頭看了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小狐狸,忍不住長歎一聲:"造孽啊!"
這年頭,連狐狸都讀書識字的嗎?
早知道會有這種麻煩事,他當初還寫什麼《聊齋》?
再說,聊齋的狐狸精報恩,那都是化了形的,她距離化形最少還差著幾十年道行,等她化形,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李慕還是試圖勸服它,說道:"你回去吧,我真的不需要你報恩."
小狐狸跟在他的後面,哀求道:"恩公不要趕我走,我一定會努力修行,早日化形的."
"這不是你化不化形的問題."李慕想了想,說道:"我已經有家室了."
為了勸說這只死心眼的狐狸,李慕不介意說一些善意的謊言.
"我可以做妾的."小狐狸絲毫不在意的說道:"就像《聊齋》里面那樣."
它抬頭看了看李慕,說道:"而且恩公在騙我,恩公還沒有成家呢."
李慕愣了一下,"這也能看出來?"
小狐狸羞怯的點點頭:"能的……"
李慕換了個角度,又問道:"你難道就沒有家人嗎,你跟我走了,你的家人怎麼辦?"
小狐狸道:"我和姥姥一起生活,和她說一聲就好了,姥姥也希望我早點報恩的."
這只小狐狸倔的讓李慕毫無辦法,只能道:"就算是要報恩,也得等到你化形之後吧,要不等你化形了再來找我?"
小狐狸堅定道:"我現在就能做很多事情的,我可以幫恩公打掃房間,幫恩公洗衣服,幫恩公暖床……"
李慕打掃房間有晚晚,洗衣服有柳含煙,暖床的倒是沒有,可讓一只狐狸暖床算什麼事?
他一路走,一路勸,沒有勸動這小狐狸,倒是差點被她誘惑了.
入了秋之後,眼看著這天是越來越涼,這小狐狸毛茸茸的,鑽進被窩一定很暖和,就是不知道掉不掉毛……
這一路,李慕對小狐狸的執著,有了深刻的認識.
即便李慕是它要報恩的人,也不可能勸說它放棄報恩.
想通了這一點,李慕便不再勸了,最多讓它暖幾天床,遂了它的心願,然後就打發它走.
想到這里,李慕看著它,問道:"你是要跟我回家嗎?"
小狐狸抬起頭,問道:"我,我可不可以和姥姥說一聲?"
李慕點了點頭,說道:"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小狐狸跑了幾步,又回頭道:"恩公你一定要等我啊……"
李慕擺了擺手,說道:"去吧……"
看著它消失在密林深處,李慕站在路邊,並未離開.
天狐一族到底有多執著,《十洲妖物志》上面寫的很清楚了,在它們的認知里,救命之恩,是大因果,必須了結,阻止它們報恩,和斷它們的修行之路,沒有區別.
對于這些開啟了靈智的妖物來說,修行,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小狐狸走後,李慕先是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然後走到水邊,將公服上濺到的幾團血跡搓下來,以免回去的時候引人注意.
被千幻上人奪舍的時候,為了自保,李慕是本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想法的.
在那股龐大的天地之力下,千幻上人被直接抹殺,李慕也受了不輕的傷,至少需要數月的休養,不過總的來說,這傷受的很值.
不僅殺死了強敵,得到了足夠他凝魄的怒情,以及中三境修行者的精純魂力,此外,李慕的腦海中,還多出了很多紛繁雜亂的記憶.
與其說是千幻上人的記憶,不如說是老王的記憶.
千幻上人走的並不是道門煉魄凝魂的修行之路,而是一種名為"千幻功"的邪道法門.
此功法,並不注重肉身,而是以元神為主.
修行此術的邪修,可以將元神分成數道魂體,只要有一道逃脫,就能借體重生,以新的身份,繼續出現,收取到足夠的魂力之後,便能重回巔峰.
千幻上人一生行事謹慎,萬事留一手,在被佛門和道門聯手剿滅之前,就分出了一道魂體,潛藏在陽丘縣.
就在正道高手都以為已經除掉他的時候,他附體重生在老王的身上,煉化了他的靈魂,以老王的身份,潛藏在縣衙.
李慕的腦海中,開始不斷的有片段閃回.
一座黑暗的地底洞穴,吳波肥胖的身子,在狹窄的通道中狼狽逃竄.
陳家村,算命先生敲開了某位人家的院門.
張家村,張員外一臉笑意的將一名風水先生請進員外府.
任家,任遠對著一名黑袍人磕頭跪拜.
菜市口,老王站在張縣令身後,半眯著眼睛,看著劊子手手中的刀砍向趙永的腦袋.
城北,一處破落的民居,張王氏的魂影剛剛消散,便在另一處,又被凝聚在一起.
記憶的最後,是在一個偏僻的暗巷,一個李慕再也熟悉不過的,穿著公服的身影走進去,再也沒有出來……
……
這些記憶片段閃回之後,便逐漸消散,短短的一瞬間,李慕便以老王的視角,走過了他這幾個月的曆程.
千幻上人行事謹慎,除了周縣的那只飛僵之外,他還暗中留了一手.
就算是那個計劃失敗,也不過是損失了附體在那飛僵身上的分魂,陰陽五行的魂魄,他能集齊第一次,就能集齊第二次,到那時,還有誰會懷疑?
想象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
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李慕,一代洞玄邪修,最後還是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場.
李慕收拾起心情,靠在一棵樹上,等著那小狐狸回來.
危機已經消除,他抬頭望了望,原本有些陰郁的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萬里晴空.
一道白影從遠處跑來,見李慕還站在這里,高興道:"恩公,姥姥同意了,我們走吧……"
雖然同意了讓這只小狐狸暫時跟著他,但回去的路上,有些要注意的地方,李慕還是要提前和它說清楚.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第一,沒有我的允許,你只能乖乖待在家里,不能隨便跑出去."
這一條,主要是為了它著想.
陽丘縣雖然沒有什麼厲害的修行者,但一個剛剛塑胎的狐狸,最好還是不要在街上亂逛,萬一被心懷不軌的修行者看到,難免不會對它起什麼惡念.
小狐狸認真的點了點頭,說道:"我會好好待在家里的."
李慕又道:"第二,在外人面前,不許說話."
小狐狸連忙道:"我知道了,我不會隨便說話的."
這只小狐狸雖然死心眼,但好在很聽話,身後跟著一只狐狸,惹人注目,進了縣城之後,李慕便將它抱在懷里.
小狐狸躲在李慕懷里,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寶石般的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李慕走到家門口,一名站在那里等待的捕快看到他,立刻迎上來,說道:"李慕,你跑去哪里了,我到處找你……"
李慕問道:"怎麼了?"
那捕快看著李慕,有些猶豫的說道:"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總之你快點去衙門吧!"
李慕將小狐狸送回家里,然後離開家,向衙門走去.
他剛剛踏進衙門,張山便走過來,悲愴的說道:"李慕,你終于回來了,老王,老王他去了……"
老王的值房之內,他的尸體被安置在一張小床上,雙手疊放在腹部,表情十分安詳.
事實上,這只是千幻上人金蟬脫殼的計劃之一.
真正的老王,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死了.
如果千幻上人的計劃成功,現在站在這里的,不是李慕,而是他.
繼老王之後,李慕會成為他的第二個奪舍對象,以李慕的身份,繼續生活在縣衙,或許會重新收集第二次陰陽五行的魂魄.
他會代替李慕,在李清手下做事,享受李清對他的好,會和柳含煙成為鄰居,讓晚晚給他捶背捏肩,甚至李慕救了的小狐狸,化形之後,也會找他報恩……
簡直不能原諒!
李慕並沒有告訴張山他們這些事情,無論如何,千幻上人已經死了,有這個結果便已經足夠.
要不然,李慕難以解釋,他是怎麼殺掉千幻上人的,這牽扯到他太多的秘密,倒不如讓他們認為,老王就是壽終正寢,而千幻上人,也早就死在了符箓派高手的圍剿之下.
他對老王的信任,僅次于李清和柳含煙,卻沒想到,他如此信任的人,就是一直在暗中窺視他的幕後黑手.
不得不說,老王,或者說千幻上人,用實際行動,給李慕好好的上了一課.
他不僅教會了李慕很多修行知識,還教會他,修行一道,不要輕易的相信任何人,他將修行界的殘酷,血淋淋的展現在李慕眼前.
在以後的修行中,他必須更加的小心謹慎.
張山最終還是沒有眼饞老王的遺產,而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錢,和老王的積蓄放在一起,打算給他制備一副上好的棺材.
金絲楠木的棺材,李慕是買不起了,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可以在陽丘縣買下一座五進的宅院.
他給了張山一些銀子,足夠給老王買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李慕回到值房,看到李清時,正要開口,李清淡淡的說道:"關上房門,我有話要對你說."
李慕轉身關上值房的門,問道:"頭兒,有什麼事情嗎?"
鏘!
李慕眼前白光一閃,脖子上傳來一道冰涼的感覺,他低頭看著架在脖子上的青虹劍,又看了看李清,面露疑惑.
李清目光直視著他,冷冷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