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變 第十九章

突厥人一點也沒有浪費時間,遠遠地看到嚴陣以待的岳家軍,前鋒立刻停了下來,後面的隊伍迅速跟上,用非常快的速度就從拖邐而行的行軍隊形變化成了進攻陣形。這里是一馬平川的草原,幾乎沒有什麼障礙物存在,最適合他們這種大集群,大正面的攻擊戰術。千萬只飛奔的鐵蹄,可以將任何企圖阻擋自己的東西踏成粉末。以往的戰例來看,只有使用同樣戰術,卻要比突厥人更加悍勇的匈奴人在這樣的戰場上戰勝過他們。但是以今天突厥人的集群規模,恐怕就是他們的鐵木真大汗再勇武,也不會傻到和他們正面進行沖突。這可是接近百萬的騎兵隊啊,匈奴人和突厥人相比最大的劣勢就在于他們的人少,就算動用全族之力,也無法從正面抗擊如此規模的鐵騎。

“蹋頓!”頡利胯下的戰馬仿佛也感覺到了大戰前的氣氛,不停地刨著蹄子,鼻子里不斷噴出白氣。“在!”“帶上你的人,從這邊包抄過去,不要讓一個華龍人逃跑!”“是!”頡利根本不看策馬跑向自己隊伍的蹋頓,立刻叫道:“賀魯!”“兒臣在!你給我帶十個萬人隊,從這邊包抄,給我盯住了蹋頓,一定要把所有的華龍人全都包起來!解決了這些人,烏蘭巴托就安全了!”“兒臣遵命!跟我來!”

看著賀魯呼嘯而去的背影,頡利心中暗暗點頭,在自己所有的兒子里面,雖然突利的能力最強,地位最高,但是他最欣賞的卻是這個賀魯。賀魯是員天生的猛將,在戰場上的悍勇就連自己金帳下的勇士們也都自愧不如,曾經連續斬殺華龍軍十幾員戰將。可惜他的頭腦簡單了點,不然的話那個在他眼中總有點優柔寡斷之嫌的突利接班人的位置,就不會那麼穩固了。

頡利已經看到了遠處華龍軍中高高飄揚的“岳”字大旗,知道今天碰上的是威鎮山海關的岳家軍,雖然自己方面的實力明顯占優勢,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在正面沖擊的同時,還用上了慣用的兩面包抄的戰術。蹋頓雖然同樣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但是卻並非純正的塞爾柱血統,他的樓煩部落,歸附自己的日子並不長。因此頡利用自己最放心的賀魯去和樓煩人配合,還有著監視的意思在里面。

賀魯和蹋頓的人馬很快就在主力的兩翼聚集起來,做好了進攻的准備。賀魯率領的是突厥軍中身經百戰的精銳,甚至有一個萬人隊的金狼軍,雪亮的戰刀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而蹋頓的樓煩軍手中用的卻多是長槍,並非其他草原民族慣用的彎刀,胸口處懸掛著以柳條串起的粗糙板甲,看上去沒有突厥人那麼威猛,可是他們卻是草原上最有名的以速度見長的部落,最適合執行這種包抄的任務,頡利盡管看上去有點粗線條,可是在拍兵布陣上面,也有著不容忽視的頭腦,沒有他的話,很可能那天華龍軍利用毒鹽的進攻,就已經是決定草原命運的一戰了。

除了少許因馬匹體力不支還落在後面的人,大多數的突厥人現在都已經聚集在了頡利的大旄周圍,顯示出草原民族非凡的行動力。頡利不再猶豫,立刻揮動了手中的戰刀。被華龍軍連日的死纏爛打弄的憋足了氣的突厥勇士們立刻爆發出震天的呐喊,策馬向著岳家軍沖了過來,要將自己心中的悶氣發泄著這些不知死活的華龍人頭上。頡利沒有保留任何預備隊,他打的就是速戰速決的主意,後面的華龍軍主力同樣也在拼命朝著烏蘭巴托這里前進著,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擋路的岳家軍,然後再和固守烏蘭巴托的突利會合,反身迎擊龍禦天。

寒冷的草原上,急速奔跑的馬匹和騎士呼出的白氣,在突厥人的頭上混雜著馬蹄激起的塵土,構成了一片塵霧,華龍軍點燃的煙火也飄了過來,使得能見度更低了。岳家軍只能看見一片煙霧當中,有著鋪天蓋地的敵人向自己沖來,卻又是若隱若現,只有那山崩般的馬蹄聲是那麼清晰。盡管他們曾經和草原游牧民族戰斗過無數次,可是這樣宏大的場面還是第一次看到。有的人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了,隊伍中的軍官在大聲地呵斥著,激勵著士氣。自己方面和敵人的實力相差懸殊,如果在士氣上又輸掉的話,那麼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袁崇煥現在的神情卻十分冷靜,根本看不出一點畏懼來。他正在心中默默計算著開火的最佳時機,自己並沒有太多的開火機會,一定要讓每一次轟擊都給敵人造成最大的損失,風向、風速、炮口上揚的角度,突厥人隊形的密集程度,兩軍之間的距離……所有的東西都在他的腦子里迅速地閃過。終于,他猛地揮動手中的紅旗,用自己這一生最大的嗓門吼道:“開炮!”


“轟”“轟”“轟”,岳家軍戰陣最前面的一排火炮立刻噴發出道道煙柱,上百發炮彈帶著尖利的呼嘯劃破空氣,以這個時候的一般人無法想象的速度砸進了高舉著彎刀沖鋒的突厥人隊伍當中。這些可都是內里裝填著火藥的空心彈,幾乎將大地蓋滿了的突厥人隊伍中立刻騰起片片火光,四射的彈片將他們成片地擊倒,再被後面的戰馬踩過去。在這種情況之下,只要是從馬上掉下來的人,就不可能有生還的希望。

在最前面的一排火炮發射過之後十息的功夫,袁崇煥的第二排火炮又發出了轟鳴,突厥人的隊伍當中又是一片人仰馬翻,沖在最前面的陣形立刻稀疏了不少。為了能夠讓每發炮彈都發揮出最大的殺傷力來,袁崇煥將這一千門火炮分成了五排布置,每排發射的間隔以十息為准,這樣的話,在突厥人沖到自己面前之前,所有的炮至少應該有兩次甚至更多的發射機會。如果所有的炮同時齊射的話,對于突厥人的局部來說肯定是毀滅性的,可是真正造成的傷亡卻要比現在的方式小的多。以現在的方式,突厥人受到第一排火炮轟擊的隊伍,將連續受到後面幾排火炮的耕耘。那個十息的間隔時間,就是按照戰馬通過每排火炮相距的空地的大概時間推算出來的。

這時沖在最前面的突厥人距離岳家軍也還足有一千步開外,他們根本沒有想到在這麼遠的距離上華龍人就能攻擊到自己。頭一次遇到火炮,不但很多人的心中產生了恐慌,有的戰馬也受到煙火巨響的驚嚇,直立起來。但是突厥人的洪流是根本無法阻止的,這樣做的戰馬立刻連著馬上的騎手一起被後面的同伴沖倒,被踏的稀爛。不過幾千人的傷亡,對于突厥軍的主力來說,根本構不成大的影響。

更多的炮彈落了下來,帶來了死亡的氣息,有的被炮彈直接命中的突厥人在煙火閃過之後,只剩下了還未從空中落下的血霧和少許殘肢斷臂,場面說不出的慘烈。但是突厥人並不是戰場上的懦夫,同伴的慘死反倒更激起了他們的憤怒,紛紛提前將自己的戰馬速度催動到了極限,企圖盡快沖過這片死亡的火海,好用自己的刀為死去的同伴報仇。騎兵就是這樣,沖鋒的時候,他們首先要忍受敵人遠距離殺傷武器的肆虐,幸運闖過這道關坎的人,才有了主宰戰場的資格。

華龍人的火炮雖然發揮出了極其驚人的威力,但是從血腥的殺戮中磨練出來的突厥人並沒有多少因此被嚇倒,猶豫不前的膽小鬼都已經被鐵蹄踩進了泥土當中,剩下的勇士們一往無前地迎著華龍人的炮口沖了上來。有些經驗豐富的突厥戰士已經提前做出了本來應該在即將到達敵人本陣的時候才用的上的戰術動作,利用自己高超的騎術,翻身隱藏在戰馬身下或者側面,以減小敵人命中自己的概率。有一個這樣做了,其他的人立刻效仿起來,很快,在華龍軍的炮擊中幸存下來的突厥人幾乎都從馬背上消失了。

“後兩排——齊射!”袁崇煥發現突厥人的陣形正面過于寬大,自己的火炮數量不足以壓制對手,立刻做出了相應的調整。隨著更加響亮的轟鳴聲傳來,更多的火團煙柱在突厥人當中驟然冒起,最前面的突厥戰馬幾乎都在煙霧中倒地,消失在後面同伴的馬蹄之下。一個優秀的弓箭手肯定是要先瞄准目標再射的,但是火炮卻並不需要這樣。炮彈炸開後的整個攻擊范圍之內,不論是人是馬,都得到了彈片毫無區別的照顧。只要馬倒了,馬上的騎手面對後面同伴的鐵蹄,又哪里會有逃生的可能?

看到突厥人越來越近了,袁崇煥立即發出了新的命令:“所有火炮,散射!”這時候第一排的火炮有的還沒有裝填完畢,可是自己能夠掌握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不能再等了,他再次改變了命令。


自由射擊的命令一下,華龍軍的炮手們立刻用著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忙碌起來,拼命地裝填,然後馬上點燃引信。這麼密集的突厥騎兵,就是丟塊石頭都能砸倒一片,已經不需要再去浪費時間瞄准了。火炮的轟鳴聲頓時連成了一片,煙柱火團在突厥人的隊伍當中此起彼伏。每門炮都是剛一裝填好就立刻發射出去,然後是炮手們不顧被炮身燙傷的危險拼命進行的二次裝填。

至少已經有數萬人倒在了華龍軍的火炮之下,最前面的突厥人終于推進到了火炮的涉射擊盲區之內。但是他們立刻遭到了華龍軍的霹靂車的迎頭痛擊,成片的碎石,對于密集的突厥人來說,其威力並不比剛才的炮轟差了多少,更有那本來應該用于城市攻防的蹶張,經常是一支弩箭在突厥人的隊伍中撕開一道血的缺口,一下子穿透多人。隨著突厥人的推進,射程更近,但是更加密集的華龍軍弓弩也派上了用場,雨點般的箭矢幾乎快要遮住了天空,突厥人紛紛連人帶馬變成了刺猬。躲過了威力最大的火炮,在華龍軍的“常規”武器的打擊之下,突厥人的局部傷亡反而更加慘重。

岳飛的臉上帶著一絲沉痛:“看你們的了!”“請大帥放心!”兩員全副披掛的戰將同時拱手朝著岳飛告別,立刻催動坐騎迎著突厥人沖了上去,在他們後面,是岳家軍的騎兵組成的敢死隊。這是一個令岳飛無比心痛的命令,戰死沙場固然是男兒所願,但是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將不是死在突厥人的手中。

突厥人距離岳家軍的戰陣只有二百步左右了,所有的岳家軍弓箭手這時突然將直射改變成了以拋物線路線實施的長射,同時那些等待在不斷發射的火炮之間的騎兵立刻爆發出沖天的呐喊,或兩騎或四騎為一組,朝著占絕對優勢的敵人沖了過去。他們都是一手捉著缰繩,另一手拉著一根粗大的繩索。幾個人為一組,拖動著一個點燃的火磙子或者本來應該用于沖破敵陣的鐵滑車。

兩方的騎士迅速地接近,突然,岳家軍的騎士同時送開了手中的繩索,抽出了馬鞍前懸掛的兵器,以不亞于突厥人的狂熱和對手撞在了一起,在斬殺敵人的同時被更多的彎刀砍下馬來。而那些火磙子和鐵滑車則借著慣性沖入了突厥人的隊伍當中,碾壓過任何阻擋在自己面前的東西,將突厥人的隊形沖開一個個缺口。更多的華龍騎兵從這些缺口處沖進了突厥人的隊伍當中,和他們攪在一起,展開了血腥慘烈的撕殺。而岳家軍本陣的火炮、霹靂車、弓箭手……一切可以利用上的遠距離攻擊武器都借著這些敢死隊創造出來的少許空間拼命地發射著,消滅著更多的突厥人。盡管華龍軍都在盡量朝著突厥人的縱深傾瀉火力,但是還是不可避免地誤傷到了自己的戰友。岳飛眼含熱淚地看著沖在最前面的勇冠三軍的張憲在鋼槍掃倒一片突厥人之後,身中數箭,然後消失在了一輛突然改變了方向斜次里沖過來的鐵滑車下面。

岳飛忍著心中的悲痛,轉頭向身旁同樣滿臉悲憤的幾個兒子們吼道:“不要忘了他們!你們上!”“犯我華龍天威者,雖遠必誅!殺呀!”岳云最後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舞動著手中的銀棱八角錘,帶著自己的幾個弟弟,帶著岳家軍最後的五萬騎兵,朝著正在從自己方面右翼包抄而來的突厥軍沖了過去。為了更有效地殺傷突厥人,岳家軍幾乎所有的遠距離攻擊武器都集中在了自己戰陣的正面,側面包抄的敵人,只有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來抗擊了。

頡利的身邊只留下了一個萬人隊的金狼軍,正在重重護衛之下在遠方的斜坡上觀看著戰局的發展。華龍軍的火炮所造成的巨大傷亡實在令他感到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華龍人在過節的時候用于慶賀的爆竹居然還能夠這樣使用在戰場上面。每一朵煙火的升起,他的心里都是一揪,那代表著自己的勇士又有一片倒在了還沒有和華龍人接觸的路上。不過他對于最後的勝利還是有著信心的,畢竟自己的兵力上占了絕對優勢,又全是最富攻擊力的騎兵,只要撕開了岳家軍正面的防線,就算沒有兩翼的包抄,也足夠吃掉眼前的這些曾經在山海關上耀武揚威的華龍人了,沒有了堅固的城牆,他們拿什麼在平原上和自己拼?


頡利的目光轉向了側翼,自己的左翼,也就是岳家軍的右翼,賀魯已經和他們的騎兵接觸上了。本來不以騎兵著稱的岳家軍,正表現出極大的勇氣,不但擋住了賀魯的包抄,反而有些沖亂了他的隊形,雙方已經混戰在了一起。不過既然賀魯在,那個方向就絕對令自己放心。他又望向了自己的右翼,賀魯那里的應該是岳家軍最後的騎兵隊了,蹋頓的十萬樓煩騎兵成了整個戰局的關鍵。只要他們包抄到華龍人的後面,配合從正前方硬攻的主力部隊前後夾擊,華龍人就再無回天之術了。

“混蛋!”頡利突然怒罵道。來去如風的樓煩鐵騎,現在已經毫無阻礙地包抄到了岳家軍的背後,卻沒有攻擊的意思,居然在那里停了下來。一個頡利最為擔心的念頭湧上了心頭,並且很快得到了證實。因為蹋頓的人忽然朝著賀魯的方向沖了過去,將正在漸漸把比自己少了一半的岳家軍騎兵隊包圍住的賀魯從外面圍了起來。

“可惡的蹋頓!我必誅滅你樓煩全族!”手頭暫時已無可用之兵的頡利正在咆哮著,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喊殺之聲。他惶然回頭,一支規模並不大的華龍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自己的背後殺了過來。這支隊伍的隊形十分奇怪,一側的騎兵全是白馬,另外一側的坐騎卻都是青黑色,當中簇擁著幾十輛如同放大了的鐵滑車一樣的八馬馬車,就連拉車的馬匹都全身被鐵甲覆蓋,上面居然還坐著騎手。先前追擊自己的華龍軍中,根本沒有見過這些人。

但是頡利對他們並不陌生,他知道那全是白馬的隊伍肯定是華龍人部署在遼東的白馬軍,而看到了飄揚在那些黑馬前面的狼頭大旗,他們自然就是守衛華龍西北門戶的青狼軍了。他立刻明白了華龍人的意圖。利用臨陣倒戈的樓煩人和岳家軍吸引住自己的主力,再用他們自認最為精銳的騎兵跟在自己後面趁機偷襲,企圖一舉將自己這個主帥拿下。這的確找到了突厥人的弱點,突厥人當中,根本不缺少能征慣戰的勇士,但是卻缺少自己這樣能夠控制大局的人,只要沒有了自己,一盤散沙的突厥人在組織嚴密的華龍軍面前,將不會有什麼作為。華龍人的行動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最後的目的就是自己!

頡利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那你們就來吧,華龍人!”自己的身邊可是還有一個最精銳的金狼軍萬人隊的,就憑他們的這最多不過五六千的騎兵,根本就吃不下自己。他不禁有點想念被自己貶在烏蘭巴托的突利了,如果自己不在,只有他有足夠的能力指揮如此規模的大軍,雖然他和自己比起來多少還是差了點。現在已經是避無可避了,頡利可不想要自己的部下看著自己帶著最精銳的金狼軍在人數比自己要少的華龍人面前逃竄。“盡快解決掉他們,應該還來得及!”他這樣想著,立刻發出了命令。

金狼軍爆發出狂熱的呐喊,跟在自己的大汗身後向著膽敢冒犯大汗尊嚴的華龍人沖了過去。就是和西方的騎士比,他們也能算的上是重甲騎兵了,這是頡利最貼身的親信部隊,所有百夫長以上級別的軍官,身上披掛的已經不是紅銅戰甲,而是真正的黃金甲。不是部落中公認的最悍勇的勇士,根本就沒有加入的資格。一個普通的士兵,放在其他隊伍中最起碼也是百夫長以上的職位,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因為這才是所有突厥人的最高榮譽。現在,正是他們體現自己價值的時刻,所有的金狼軍眼中都爆發出對戰斗的渴望,朝著那支不自量力的華龍軍奇兵沖了過去。華龍軍當前的第一輛戰車上,一個斗大的“李”字迎風飄揚。這面旗幟,很快將被鮮血徹底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