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 流感下的老人

如果說兒科的鬧騰還代表著孩子們的生機,那麼呼吸科就徹底是憋悶的死氣.好多老頭老太太憋的臉如凍青了的茄子,嘴唇一個個的像是專門用的紫色口紅,眼神里看不到一點點活力.

明明瘦的如一根棍一樣,可胸腔又圓的像是一個桶,每吸一口氣都要費勁全身的力氣,這還是稍微平穩的,要是遇上一口痰忽然堵在氣管里,上,咳不出來,下,痰液黏在氣管口.

然後患者忽然好想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樣,雙手劇烈的舞動,全身就如同一個蛆一樣,在床上劇烈扭動.眼珠子瞬間變的凸了出來,就好像馬上要掉出來一樣.

強烈的窒息感衍生出的瀕死感覺,絕對就如煉獄一樣,在呼吸科的老人,一天往往會經曆很多很多次這種酷刑,原本就沒多少的能量,差不多都耗費在一次次的掙紮中.

真的,憋悶的感受,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到的.

"張院!有好幾個患者明顯氣憋,已經有切管的指征了."呼吸科的副主任看到張凡後,趕緊快步走了過來.

呼吸科,以前在茶素市醫院是個相當另類的科室,在護犢子的老居的帶領下,每天清晨晨會上雷打不動的哈式英語飄揚在科室里,好多患者都像是看西洋景一樣,趴在玻璃牆上,看著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如同念經一樣.

老居不光在當地各種關系熟絡,在首都的幾個專科呼吸醫院,也是相當有門路的,畢竟當年共同生死過,所以科室里面的醫生護士都圍著老居轉.

老居好名不好利,這就更讓科室團結的如同鐵板一塊一樣,茶素市醫院最愛錢的醫生? 張凡當初呼吸科的帶教老師? 要是沒老居,估計早砸了飯碗了.

這個科室缺點明顯? 但優點也明顯.在醫院里? 他們科室在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的數量,在醫院中是最多的.而且? 這個科室的醫生護士,最是皮實耐操的.

心內科六十張床? 如果加床到了八十張? 從主任到醫生,從護士長到護士,全都唉聲歎氣,輪流著去院長那里訴苦.

可呼吸科六十張床? 加床到了一百張? 人家科室的醫生護士,好像沒事的人一樣.科室帶有明顯的老居特色,傲嬌中帶著一股子的堅韌不拔.

副主任塔吉克族,大家都叫她阿依古麗,這名字是縮寫的漢音? 要是全都喊出來,反正長的不是一般.人家在醫務處留的簽字底板? 也是阿依古麗,反正在市醫院包括護士在內? 有很多個阿依古麗,不過一般大家都喊她阿主任? 她絕對不會如老居一樣? 會強調一下? 每一次都是微微一笑,點點頭,好像很是嬌羞的樣子.

雖然年過四十,但長的還很是漂亮的,看她年輕時候的照片,竟然和烏克蘭的那位女檢察官有點像.她和老居明顯性格不同,老居就像是個驕傲的孔雀.

而阿主任低調的如同一個小透明一樣,其實人家不管是英語口語,還是英語書寫,比老居的強多了,科室發表論文的功勞中,人家能占一大半,可就是沒老居那麼護犢子,所以科室里面威望還是沒老居高.

聽到阿依古麗這麼一說,張凡問道:"情況很不好嗎?"

"嗯,血氣分析都出現二型呼衰了,而且我們床旁呼吸機也不夠用了."

"嚴重的轉入ICU."

"ICU沒有床位了!"

這話一說,張凡也沒轍了,其他科室都能想點辦法加個床位什麼的,反正過道里也是有暖氣的.可ICU不行,ICU就像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光加床是沒用的,最重要的是附屬的儀器你沒辦法加,因為沒多余的.


剛說沒幾句,護士就喊道,"李老頭不行了!"

張凡楞了一下,因為他不熟悉呼吸科的患者.而阿依古麗已經轉身開始跑了,張凡緊緊的跟上了阿依古麗的腳步.滿樓道的加床,跑都跑不利索.

一般的外科,很少有這種的叫法,幾床就是幾床,而內科,特別是擁有很多老年病號的科室,很多病號都和醫生護士熟悉的不能再熟了,每年都會按時來報道,如果今年沒有來,估計以後也就不會再來了.

所以,這種病號和醫生護士的關系很特殊,比如一個六十來歲的患者從開始泡醫院到七十來歲死亡,十幾年下來,走的時候,醫生護士雖然心已經硬如鋼鐵了,可還是不好受的.

往往幾個醫生湊到一起,會低落的聊幾句,我的誰誰誰走了,另外一個也會歎著氣說,我的那個誰誰誰今年也沒來,估計……

阿主任迅速的跑到了病房中,病房里已經到了好幾個醫生."怎麼回事,早上不是做霧化了嗎!"一進門,阿依古麗一看就知道大概情況,問都不用多問.

老李頭,一個干瘦干瘦的患者,約莫有個六十多七十不到的年紀.這個時候,老頭的兩個腳不停的摩擦著床面,腳指甲劃在床單上發出嗤嗤嗤的撕扯聲,老頭的雙手一邊舞動一邊張開合攏,一會抬起,一會指甲摳向了自己的咽喉,好像要逆水的人要抓住個什麼東西一樣.又好像想要把脖子挖個窟窿一樣.

患者身邊的老太太一臉的淚水,一邊抓著老頭的手,害怕老頭自己把自己撓壞了,一邊哆嗦的不知道說著些什麼.

左右貼著枕頭扭動腦袋,真的就像是迪廳里抽嗨了的人,或者像是鬼上了身一樣.

阿依古麗一邊責問管床的醫生,一邊一把就把吸痰器搶了過來.管床的醫生是個年輕的女醫生,這時候緊張害怕的都快哭了.因為這段時間,醫生不夠,直接讓剛畢業進醫院的醫生當起了管床醫生,缺乏經驗的她,都不知道要干什麼了.

帶著哭腔說道:"我昨晚就下霧化的醫囑了,可今天早上查房的時候,霧化就沒做."

"靠邊!"阿依古麗罕見的發火了.管床的醫生,淚珠珠在眼眶里轉動心里委屈的卻一句話都解釋不出來.

張凡倒是什麼都沒說,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快速的抽掉了老頭的枕頭,然後把手墊在老頭的脖子下方,微微上抬,這個時候,老頭的姿勢就是如同大公雞早上打鳴之前,伸著脖子一樣.

老頭的雙手一邊抓著阿依古麗的胳膊,一邊抓著張凡的胳膊.大冬天穿的不少,可張凡都能感覺到到老頭的力量,因為肉都被抓疼了,估計愛美穿的少的阿依古麗疼的更厲害.

但,她們兩人紋絲不動.任憑老頭死命的抓著.阿依古麗拿著吸痰器,雙手一邊抵抗著老頭的搖動,一邊穩穩的沾了點水.然後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張凡.

赫嗤赫嗤聲中,貼近在老頭身邊的醫生們,能明顯聽到痰液就如同滾珠一樣,在老頭的器官中來回滾動,就是不出來.氣憋的聲音,聽的正常人都難受不已,恨不得讓人伸手塞進嘴里替他掏出來一樣.

一只手托著頸部,一只手強行捏開患者的下頜.人再瀕死狀態的時候,力氣很是凶猛,要是個女醫生估計能讓瘦老頭拉的搖來擺去的,不過張凡倒是站的很穩.

當張凡快速捏開老頭的嘴巴,阿依古麗飛快的把吸痰管穩穩的塞進了老頭的器官.

如果痰液會讓患者出現憋氣感,而吸痰管直接就會造成瞬間的窒息.吸痰器是個什麼玩意呢,其實就是個小號的吸引器.再說通俗一點,其實就是個小號的吸塵器.


而吸引管,就是喝酸奶的哪個吸管,當然了這個吸管比較粗,大約比現在喝奶茶的吸管還要略粗一點,阿依古麗穩穩的插進老頭的器官後,瞬間開啟的吸力,呲溜溜的開始從器官中抽取痰液,這個聲音就和有些人喝完大多數酸奶後,還不放棄,非要吸掉里面站在管壁上的酸奶的聲音一模一樣,最多就是一個大,一個聲音小一點而已.

痰液,粘黃粘黃的,粘在吸痰管里,都走的不是很流暢.吸痰是相當難受的.

這個操作,不是插進去一動不動等著吸的,必須要拿著吸痰管的頭部,先淺後深,盡量一次能吸的量大一點,進進出出,一邊觀察著患者的表情,一邊試探著往器官深處插進去.

這些動作都是按秒計數的,不能慢,慢了會把老頭憋死.

也不能快,快了吸不出來痰液.不光要進進出出,深深淺淺,還要拿著軟管子在老頭的器官四周旋轉著尋找更多的痰液.

老頭原本憋氣的已經能手舞足蹈了,當吸痰管插進的時候,老頭突兀的眼珠子都如同要裂開一樣,血絲都是爆出的.

這種感覺有多難受,其他不說,一般人喝水的時候不小心被嗆著了,這種感覺比喝水嗆了的感覺難受幾百倍.

窒息感,抽插感,肌肉強烈的排斥感,說實話,這玩意要不是治療的操作,絕對能當刑罰來用.

患者難受,醫生也不好受.

手里的軟軟的管子,不光要快速的進進出出,還要隨著患者扭動的腦袋活動,而且還必須尋找到站在痰液上的粘痰,說實話,太艱難了.一邊看著老頭要憋死,一邊著急的尋找痰液,而手里的勁道還要控制好,不然這軟管自就折疊在一起了.

真的,醫生和患者同時都是一身的汗,醫生的這種艱難,上了年紀的油膩中年男,絕對有體會,往往對方一個幽怨的眼神,絕對比打個耳光都難受.

"張院,不行,器官水腫了,插不進去.痰液只能吸咽喉淺部的,深一點的地方,根本進不去."

阿依古麗試了好幾次,都進不去.

醫療上的操作都講究一個輕柔,而且還有次數.比如導尿,老頭前列腺腫了,導尿的時候,最多就三次,導不進去就不能導了,必須造瘘,因為人體的這個玩意它不是塑料,也不是橡膠,導的次數多了會水腫.

而吸痰其實也一樣,往往第一次如果進不去,後面就更難進了.

"切開包!"張凡對著呼吸科的護士長喊了一句,然後對著站在一邊已經驚慌失措的小醫生說道,快和家屬談病情去.

而老頭的老伴都不敢哭了,拿著電話哆哆嗦嗦的給孩子打電話:"大娃啊,快來啊,你爸爸不行了!"

說話中帶著一股子嗚咽.

估計是對方掛了電話,老太太一邊終于哭了出來,好像給孩子通報後,心里釋放了一點情緒一樣,一邊哭,一邊說,"昨天讓他做霧化,他嫌氣憋,晚上又偷偷的抽煙.


你就不能不抽煙嗎,你就不能聽聽醫生的話嗎,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啊.都怪我啊,我要是不給你煙,你也不會這樣.你千萬要堅持啊."

老太太委屈的都顫抖起來了.

少年夫妻老來伴,好多老人伺候著倔老頭,在別人眼里好像覺得為這個老太太不甘心,可誰知道,老太太往往把這個老頭當一種寄托,或者當做任務一樣.

一旦老頭離世,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老太太的精神大踏步的後腿,不用多久,甚至都用不了幾年,老太太就不行了.

阿依古麗一聽,是自己錯怪了小醫生,不過錯怪了就錯怪,誰讓她不仔細查房呢,道歉是不可能的,下來不收拾她都已經不錯了.

辦公室里的醫生們能抽出手的,都來到了病房里,這種情況多個醫生,就多個幫手,一般情況,都不用其他人招呼,一旦聽到那個房間的患者不行了,需要搶救,醫生們都會自覺的過來幫忙.

這就是內科的團隊合作.

切開包第一時間就拿了過來.

李輝一看管床的女醫生哆哆嗦嗦的說不清楚,他立馬結果了談話記錄,對著老太太開始宣講.

老太太原本就緊張,現在都站不住了.

"能不能等等孩子,讓他見見孩子最後一面.嗚!嗚!嗚!"老太太估計也沒聽進去什麼,就聽到可能會死亡.

李輝畢竟干了幾年了,一邊說一邊把筆塞進老太太的手里,隨便花了幾下,掉頭就走.

"切開同意簽字了."一邊走一邊朝著病房里喊.

其實,切開已經在進行了.

護士們一邊拉著掛在房頂的簾子,一邊把周圍病床的患者往其他病房搬移.

隔壁床的另外一個老頭,臉都被嚇青了,太嚇人了.在他的眼里,這幫醫生就如同殺豬一樣,摁著患者就往器官里插管子.

就在他心悸的時候,他得老婆說了一句,"看你還抽煙不抽煙了,昨天晚上你和那個老頭一起抽的煙."

一句話,嚇的老頭都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