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八十八章 吃貨與詩(下)

房俊額頭微微見汗.

這個皇帝是怎麼回事,今兒好像是專門跑來找茬的?

對于皇帝這種生物他是甚為了解的,別跟他講什麼道理,反正只要他高興,就能隨時隨地的打自己的板子……

這種情況,怎麼辯解都是沒用的,還不如來個以不變應萬變.

"陛下責罵的是,微臣知錯了."

低眉垂眼,上身微躬,如同學堂中被先生責罰的學子一般,態度無比恭順.

李二陛下倒是被噎了一下……

這混小子幾時這般脾氣和順好說話了?

不過他看了一旁乖巧秀麗的長樂公主,心中頓時怒氣凝聚,更是有一股危機感升起,怎肯輕易放過房俊?

上前兩步,瞅了一眼石桌之上的菜肴,頓時臉色陰沉道:"大膽!幾位殿下乃是朕的子女,皆乃天潢貴胄,怎能用這般清淡粗鄙之物相待?你眼中還有皇室麼,還有朕麼?"

房俊下巴都快掉下來……

愕然瞅了瞅石桌上的琳琅滿目的珍饈菜肴,心說我哪里又惹著你了,要這般挑刺?且不說那幾道山珍野味,便是這些青翠欲滴的青菜,換成一般權貴之家有錢都吃不到啊!山上的野草才剛剛冒尖,這桌上已經是韭菜,黃瓜,菘菜等等齊聚,簡直就是奢侈的享受!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怕是說的就是你這種行為吧?

簡直了!

心中念頭轉動,口中說道:"還請陛下明鑒,此際冬去春來陽氣上升,難免體內火氣郁結肝火旺盛,若是不能得到疏導,久而久之便于郁結成疾,于健康大大有損.幾位殿下乃是金枝玉葉,平素自然是不缺少山珍海味珍饈佳肴,是以微臣便請幾位殿下前來此地,備下時令的蔬菜緩解體內的肝火,又以山珍野味相佐,不敢慢待半分."

李二陛下嘴角挑起一抹譏笑:"呵呵,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咯?"

房俊道:"微臣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李二陛下眼角一跳,就知道你這小子是個不能受氣的,只要你敢頂撞朕,自然就有借口打你的板子出出氣!

"父皇明鑒,兒臣的確是近日大魚大肉的吃得多了,這般清淡的菜肴反而更合胃口."太子李承乾眼見皇帝臉色不豫,趕緊出言轉圜.今日前來房俊府中雖然是房陵公主的主意,可他怎能眼瞅著房俊被父皇責罰而袖手旁觀?

房陵公主縮著脖子,不敢言語.

她本就懼怕李二陛下,加之與楊豫之之事惹得李二陛下大怒,她哪里敢插言?只得心里默默的同情一下房俊,僅此而已.

至于長樂公主……今日是被房陵公主硬拉來的,心中對于房俊數次輕佻的言行早已暗恨,此時見到李二陛下找茬,簡直想要拍手稱快,哪里會阻止?

李二陛下瞥了太子一眼,沒搭理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很好!"

便上前指著桌上的清炒韭菜說道:"此物雖然在此時尚算的稀罕,可畢竟是家家戶戶皆有之蔬菜,春天的韭菜干枯堅韌,味同爵蠟,你就用他來招待太子,招待公主?"

房俊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有所不知,這韭菜乃是關中的野韭經由培育之後的新品種,品質細嫩,口味甚佳.況且春韭只需割掉第一刀,重新發出來的嫩葉最是美味滋補……"

"胡說八道!你當朕沒吃過韭菜?"李二陛下面色不豫,似乎隨時隨地都要發飆!

這皇帝難不成是更年期提前?

房俊心里暗暗吐槽,靈機一動,便說道:"春韭的妙處,有詩為證."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有詩為證?朕為何從未聽聞?"

房俊便背誦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李二陛下背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了一下,心中惱火.

這首詩前所未聞,明顯就是房俊情急之下所作.

簡直混賬!

跟朕面前顯擺你的才華來了?

行!

李二陛下手指著白瓷碟子之中清洗得青翠欲滴的薺菜:"這薺菜乃是貧苦百姓裹腹之物,最是苦澀難咽,豈能擺上餐桌,以供太子食用?"

你不是文采橫溢,自詡才高七斗半嗎?那今天你就給我一道菜一道菜的都做出一首詩來.

作出來,朕就饒了你;


作不出來,板子侍候!

房俊咽了咽口水,這特麼……皇帝就能沒事找事兒?

還有沒有王法?

看著那一碟葉片翠綠,根莖白皙的薺菜,房俊腦瓜子飛速轉動,搜腸刮肚的回憶以往學過的詩詞……

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喜道:"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李二陛下愕然.

娘咧!

還真寫得出來?

房俊續道:"如此清新淡雅之詞句,恍若一副美不勝收的盛世畫卷,以往百姓用以裹腹之薺菜,如今卻登上王孫公子的桌案,用溪水濯洗干淨,蘸上一點醬料,吃到口中微苦之中透著清香,正如太子殿下與兩位公主雖然乃是天潢貴胄卻不忘民間疾苦,憶苦思甜!幾位殿下本性淳良愛惜百姓,身在富貴之中亦不忘卻天下百姓,可見陛下之教導有方,臣為陛下賀!"

長樂公主看著侃侃而談的房俊,目瞪口呆.

這人……也太不要臉了,似乎隨時隨地都能阿諛奉承一番,給父皇送上一個舒舒坦坦的馬屁.

果然是佞臣!

房陵公主則兩只眼睛閃閃發亮,絕頂的智慧便如同八塊腹肌一般,總是能夠輕易的撩動女人的荷爾蒙……

太子李承乾則目光閃爍,敬佩不已.

這份急智,放眼大唐誰可匹敵?

李二陛下倔脾氣也犯了,知道你有才,偏不信你就能將滿桌菜肴都寫出一首詩來!

他指著一道回鍋肉:"此肉不美."

房俊又是好一頓琢磨……

古往今來,堪稱"饕餮"的詩詞名家首屈一指的便是蘇軾,正兒八經的吃貨.

想起蘇軾的一首《豬肉頌》,房俊便搖頭晃腦的背誦道:"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時他自美.長安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呃!陛下息怒,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背詩詞背得爽了,將前邊的"黃州"改成"長安",卻忘了將最後一句改一下.

飽得自家君莫管……

李二陛下怒目圓瞪,胡子都翹起來了!

什麼意思?

朕不過是問你兩句,居然就敢跟朕甩臉子,還"君莫管"?

娘咧!

你要翻天呀?

李二陛下憤然又指向一道晶瑩雪白的魚膾,問道:"此乃何魚?"

所謂的魚膾,便是生魚片,唐朝之時最是盛行,乃是豪門飲宴之時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只不過後來此風漸衰,後人不喜,便逐漸少見了,反倒是被海外的鬼子學了去,發揚光大……

看著這道魚膾,房俊心說這個容易多了:"冬夜傷離在五溪,青魚雪落鲙橙齏!"

鱸魚鱗少肉嫩,是做魚片的佳品,配上橙子搗成的果醬"橙齏",乃是人間美味,風靡大唐.

李二陛下猶自不忿,想要再指向下一道菜,耳邊便聽到房俊又繼續說道:"令惟爾清臣,銷酲引興,鱗鬣之鄉,宜授橙齏錄事守招賢使使者……"

李二陛下有些懵.

授橙齏錄事守招賢使使者?

簡直胡說八道!

不過細細思之,倒是的確有一些情趣蘊含其中,若是傳揚出去,未嘗不能成為一件津津樂道的樂事.

特麼的,你可真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