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末路

范東生是個愚笨的孩子,只能用他聽得懂的語言進行教育,這種語言對傅冬梅來說就是鞋底加雞毛撣子,對老師來說就是罰站和請家長,對傅平安來說就是"古惑仔,江湖,大哥"這些詞彙的組合,范東生最能聽進去並且能迅速進入狀態.

此刻范東生就進入了狀態,在他的腦補中,父親范東是一位德高望重但是金盆洗手的江湖大佬,一手創建的字頭要傳給下一代話事人,但他有兩個兒子,一個親生的不太爭氣,一個收養的卻一飛沖天,隱隱有成為新一代扛把子的趨勢,而自己就是那個不爭氣的,有這麼優秀的哥哥,自己只能當個幸福的黑二代了,不用參與江湖紛爭,還要錢有錢,要妞有妞,也不錯嘛.

傅平安看到范東生眼神僵直的發愣,就知道這小子在腦補劇情了,拍他一巴掌說:"想啥呢?"

"啥時候去買電腦?"范東生拉回思緒,回到現實,擦一擦嘴角的口水,這是為班里一位女生流下的涎水.

"隨時."傅平安說,其實他也早想買一台電腦了,每次上網總要去網吧太不方便了,這台電腦的顯卡一定要好,因為要玩各種游戲,硬盤一定要大,可以存許多電影,配置一定極具性價比,這本來是他的長項,各種硬件數據耳熟能詳,但是這幾個月來荒廢了本領,需要再找一個外援才行.

傅平安讓范東生讓開,然後登錄自己的QQ給沈凱留言,約時間一起去電腦大世界配一台新電腦,十分鍾差不多到了,下機走人,先把范東生送回家,再回洛可可酒吧.

茜姐不在,但趙光輝在,他從北京回來了,身邊聚了一群當年的老伙計,都是三四十歲年紀,衣冠楚楚,事業有成,圍坐一桌,桌上是洋酒和雪茄.

傅平安說輝哥酒買來了,要不要搬進來?

趙光輝說放車里就行,你坐下喝一杯,嘗嘗這個菲律賓進口的雪茄,說著拿起一支拋過來,揚手之間,傅平安看到輝哥腕子上金光閃閃,那是一塊深棕色鱷魚皮表帶的金表,表盤複雜,明晃晃的貴氣逼人.

傅平安摸出打火機准備點煙,趙光輝說不能用那個,要用專門的火柴點,不然會破壞雪茄的味道,這有雪茄剪,抽之前要切一下雪茄頭.

雪茄的味道和香煙不同,很辛辣濃郁,傅平安第一口就嗆了,一位大哥告訴他,抽雪茄不像抽煙那樣從肺里過,是從口腔來感受香氣.

傅平安覺得自己很土鱉,和這些大哥坐在一起,他就像是一個孩子,別人談的事情他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當一個靜靜的聽眾.

大哥們討論的生意,房子和娘們,都不是傅平安擅長的門類,他如坐針氈,雪茄抽的一點滋味都沒有,只盼著茜姐早日歸來,好找個由頭離開.


好不容易趙光輝提到傅平安稍微擅長的話題,他說我從朋友那搞了兩輛車,今天晚上用平板車送過來,到時候大家去品鑒一下,又說平安你也一起去,見識見識.

那一箱五糧液是趙光輝讓買的,晚飯一群老兄弟就干了三瓶,喝完了之後車也到了,一起去三環外的一家汽修廠提車驗車,傅平安跟著一起去,燈火通明的車庫中,兩輛車蓋著苫布,只能看出一大一小,趙光輝和陳茜分別上前扯下苫布,露出陣容,一輛黑色賓利和一輛綠色的保時捷911跑車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美輪美奐.

眾人都被震撼到了,輝哥出手果然非同凡響,剛出獄沒幾天就混上賓利和保時捷了,要知道不久前陳茜還被人堵著門逼債呢,這只能說明趙光輝神秘莫測,能量巨大,再聯想到他毫無征兆的提前出獄,更加給人無限遐思.

趙光輝說:"兄弟們靜一下,聽我說兩句,我要感謝一個人……"

傅平安心中一動,暗道不會是感謝我吧.

"這個人就是我們家茜茜,感謝這八年來她的犧牲和成就,這輛保時捷911,就是我送給茜茜的禮物,大家鼓掌!"

大伙兒熱烈鼓掌,傅平安也跟著鼓掌,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今天這個場合,自己不是主角.

陳茜接過保時捷車鑰匙的時候,竟然有些嬌羞,繼而落淚了,長期的精神緊繃終于松弛下來,是無限的倦怠和後怕,這八年,她太累了,終于可以休息了.

趙光輝接著說:"以後茜茜依然是我們光輝集團的董事長,而我,是給茜茜打工的總經理,我尋思出來談項目坐悍馬不太合適,給人感覺像是黑社會,就弄了輛轎車,低調,低調."

一陣哄笑,有人問:"輝哥,悍馬還要麼,不要給我玩兩天."

趙光輝說:"行啊,喜歡就開走,不過車牌要換下來,這四個8的車牌是茜茜專有的."

傅平安有些失落,他對悍馬車有感情,不過換成賓利也不錯,自己很快就能適應這輛車的性能,得空再把賓利開到自己樓下,讓老爸老媽弟弟都感受一下頂級豪車坐起來是什麼滋味.

趙光輝打開賓利的車門,一群人圍著看,傅平安沒有擠過去,這車早晚歸他開,不用急,不過透過人群他也看到車內豪華的黑白內飾,都是真皮和實木,質感和車名如出一轍,雅致!


"6.75升的V8發動機,五百馬力,零到一百公里加速只需要五點二秒,怎麼樣還行吧?"趙光輝對一個三十多的男人說道.

"簡直就是個跑車."那人說.

然後傅平安就看到趙光輝把車鑰匙遞過去,那個人上了賓利,小心翼翼關上車門,熟悉了一番,慢慢的把車開出車庫,駛出大門,上馬路試車去了.

"我准備讓老田幫我開車."趙光輝對其他人說,"他之前不是開半掛的麼,車技絕對杠杠的,人也細心."

傅平安一顆心拔涼拔涼的,悍馬車送人了,茜姐的跑車不需要司機,趙光輝的賓利找了專職司機,自己失業了,不過轉念一想,這或許是重用的先兆,就像王俊說的那樣,把洛可可酒吧交給自己打理,也許輝哥就是這麼安排的吧.

……

接下來的發展並不像傅平安預想的那樣樂觀,洛可可酒吧確實來了新店長,只不過不是傅平安,而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干練大姐,八面玲瓏會來事,據說以前在北京三里屯開過酒吧,她又招募了新的DJ和調酒師,燈光音響做了新的布局,雖然只是局部調整,但效果相當明顯,清吧變成了鬧吧,客流量大增,每天酒水的營業額比以前翻倍了.

傅平安心服口服,試想如果換成他打理酒吧,最多能做到維持原狀而已,自己欠缺的知識和經驗太多了,這些經驗也不是通過刻苦讀書就能惡補來的,繼發現父母是普通人之後,傅平安發現自己也是普通人,他甚至覺得自己像黔之驢,除了往頭上砸酒瓶之外,基本上該會的一點都不會,這個發現給他帶來深深的挫敗感.

干練大姐給傅平安安排的工作是看場子,但是看場子的並不是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年紀大的叔叔輩,大家都喊他強叔,強叔告訴傅平安,看場子也是個技術活兒,並不是站在那里站崗就行的,那叫保安,看場子的應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搭眼一看就知道對方什麼路數,而且要具備很強的應變和溝通能力,交際面廣,見誰都能說上話.

傅平安又學了新知識,同時自慚形穢,自己雖然號稱什麼鐵頭虎,但實際上只是一個江湖新人,知道這個名號的多,能把名號和真人對得上的,少之又少.

強叔四十來歲,板寸頭,大肚皮,喜歡運動褲和翻蓋皮鞋的混搭,聽說以前練過八極拳,手上有功夫,來酒吧看場子之前自己單干,開了兩家洗頭房,用他的話說,整天被派出所掃,提心吊膽的沒意思,也賺不到什麼錢.

傅平安問強叔,怎麼認識輝哥的,強叔不無得意地說,十二年前曾經幫輝弟擋了一刀.

"這一刀的情分,輝弟能記一輩子,他可是個講究人."強叔追憶當年,微微眯縫著雙眼,感慨萬千.


傅平安卻絕望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四十歲時的模樣,能一眼看到頭的人生是可怕的,同時他也明白一件事,馬仔永遠是馬仔,所謂混江湖,只是一份危險系數很高的工作而已,媽媽說得對,這條路沒前途.

准確的說,趙光輝給傅平安的工作是一份閑差,只需要按時點卯,在酒吧里坐著喝酒就行,但他的工資還漲了,每月五千塊.

這錢拿的燙手,傅平安是個識趣的人,自己什麼斤兩是能掂量出來的,現在茜姐退隱,輝哥上位,大批有膽有識的老伙計用起來不但順手還默契無比,但是鑒于茜姐的面子,輝哥也不會辭退自己,這就需要自己主動點了.

江湖傳聞,趙光輝找到神秘靠山,融資一個億,還拿了價值三十億的國家重點工程項目,現在多少人巴結他都找不到門路,整天在外面忙的見不著人影,陳茜也跟著作陪,傅平安已經好幾天沒見著茜姐了,聽說她給小輝辦了轉學手續,不再上寄宿學校,到市區一家重點小學走讀了,茜姐回歸家庭,每天都是親子時間,這樣一來,連家庭教師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驅使傅平安辭職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十月中旬的時候,他在酒吧里見到了老同學李根,昔日的對頭現在見面還挺親切,傅平安拿了一瓶芝華士和李根對飲,李根說哈爾濱那個案子你聽說了麼?

這案子傅平安當然知道,哈爾濱有個糖果酒吧,一群下班的警察和幾個社會青年起了沖突,青年們先動手,而後被反殺,鬧出了一條人命,網上輿論嘩然,數次反轉,說什麼的都有,還流傳開"你知道我舅舅是誰?"的梗.

李根說:"那次在網吧,要不是你,我就跟人干起來了,真打起來收不住手,不說他死就是我亡,上了大學之後我才知道後怕,傅平安,我感謝你救命之恩."

兩人碰杯,干了,李根環顧周圍,說你混得不錯啊,以後在外面遇到事情,提你的名字好使不?

傅平安笑道:"不好使,我在這也只是暫時的,騎馬找馬,找到好工作就換."

李根說:"我覺得也是,年紀輕輕的,學點技術才行,對了,我爸那邊需要人,他是做房地產開發的,你願意的話,我幫你介紹一下."

傅平安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當米蟲吃閑飯的日子太難熬了,哪怕這個資曆是用命換來的,他才十八歲,不可能一輩子躺在四個啤酒瓶砸出的功勞簿上過日子.

夜涼如水,傅平安躺在陽台改成的臥室里,輾轉反側,他明白自己的江湖路已經到了盡頭,妥善又不傷和氣的辭職是一門藝術,輝哥和茜姐都是重義氣的人,所以他需要一個恰當的理由,重讀就是最好的借口,他還擔心自己面對面辭職的時候會露馬腳,于是起床開燈,寫了一封懇切的辭職信,預備明天托店長交給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