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木秀于林

十九歲的青春少年,還沒有和女性如此親密接觸過,再加上本來就喝的酩酊大醉,腦子頓時處于當機狀態,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就聽耳畔一個焦急恐懼的聲音響起:"救救我,他們在追我."

不遠處兩道雪亮的手電光照過來,光柱的中心正是撞在一起的兩個人,傅平安是真喝多了,忘記了這是守備區大院,敢拿著手電照人的必然是執勤的戰友,此刻他腦子里全是見義勇為和護花使者,把女兵往身後一推,怒吼一聲:"干什麼的!"

"你哪個連的!"對方厲聲喝問,手電光照的傅平安眼花繚亂,一股怒氣從腳底板升騰到天靈蓋,他奔著手電光就過去了,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記得了,反正是扭打,呵斥,哨子響,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禁閉室里了.

傅平安的軍裝撕爛了,肩章也掉了,酒精和"豔遇"帶來的興奮勁還沒過去,他回味著女兵身上的味道,陶醉不已,浮想聯翩,雖然只對撞了一下,接觸不到一秒鍾,但在他心中和這個不知名的女兵過了一生一世.

起床號將傅平安從夢中驚醒,下意識的跳起來,可是發現自己身處禁閉室,不免沮喪萬分,還沒立功就先進禁閉室,這事兒鬧得.

出操結束之後,傅平安被提到警通連連長張玉濤的辦公室,他有三個罪名,第一,打糾察,第二,和女兵談戀愛,第三,夜不歸宿,熄燈號之後在外面亂晃.

張玉濤對這個兵有印象,據說平時表現還不錯,怎麼犯錯誤就一連串,于是給了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傅平安說自己喝了酒沒看清楚,不知道是糾察,還以為流氓騷擾女戰友呢.

"荒謬,大院里哪來的流氓,你為什麼喝那麼酒!"連長一拍桌子.

"一團長請我喝的."傅平安說.

"一團長請你喝酒?他怎麼不請我喝酒?"張連長氣的臉紅脖子粗,這兵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張嘴就胡扯.

胡扯的還在後面呢,傅平安說因為我俘虜了一群T部隊的特種兵,為咱們守備區贏得了榮譽,所以一團長才請我喝酒.

"不信,你去問熊司令."傅平安還有點委屈,他剛立了功就被糾察打的鼻青臉腫,而且這事兒根本和他無關.

"那女兵是誰?"張連長進行下一個問題.

"不認識."

"不認識你和人家談對象?"張連長又火冒三丈,現在九零後的城市兵怎麼滿嘴跑火車,對組織一點都不誠實.

"我就是夜里遇到的,根本不認識她."傅平安說,"長啥樣都沒看清楚."


正說著呢,指導員進來了,眉飛色舞:"老張,昨天一團牛逼了,把老T給俘虜了,這幫家伙到咱們的地盤訓練,連個招呼都不打,這回讓他們知道厲害了."

張連長問:"誰這麼厲害?"

指導員說:"聽說是個列兵."

傅平安忍不住了:"報告,那個列兵就是我."

指導員正愁找不到八卦的細節呢,趕緊問他詳細經過,傅平安施展出說評書的本領,將昨天的經過完完整整敘述一遍,他沒敢添油加醋,就是最真實的過程,連長和指導員面面相覷,這個兵可以啊.

部隊最講究榮譽,傅平安為守備區掙了榮譽,是功臣,對他的處分可以放一放了,再說夜不歸宿和談對象也不是多大的罪過,年輕人正是荷爾蒙最旺盛的時候,想禁都禁不了,一般遇到這種事,各連隊都是從輕發落.

"行了,你回去吧."張連長說.

"我被他們打傷了,不得有個說法."傅平安不死心,他被糾察打的鼻青臉腫,這個虧吃的太冤枉.

張連長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一排的兩個兵被你打得住院了知道不,八個人才按住你,一團長給你喝的什麼酒這麼大勁."

指導員笑道:"喝醉的人力氣就是大,有個轉業到交警的戰友說過他們四五個協警都按不住一個醉駕的司機,其實就是一普通人,沒練過."

守備區是正師級單位,沒有常設的糾察連,警通連的一個排兼職糾察任務,說起來都是一個連的人,連長和指導員就能把事情壓下來,傅平安沒受到任何處分,僅僅是關了一夜禁閉,他單槍匹馬俘虜一群老T的故事流傳開來,成為守備區今年的奇聞異事之一,很多干部覺得有意思,但很多士兵卻有些不服氣.

半夜里遇到的那個女兵到底是誰,到底去干什麼,傅平安不得而知,他只記得那股似蘭似麝的香味.

為熊司令撰寫回憶錄的工作還在繼續,這麼多年以來,老人家第一次認真梳理自己戎馬倥傯的一生,很多回憶浮上心頭,很多早已逝去的故人重新回到眼前,傅平安聽著這些第一手的故事,恍惚間也進入了往事,和熊司令同喜同悲,徜徉在曆史的長河中.

"我這一輩子,過了無數次鬼門關,四三年在河北,小鬼子的擲彈筒追著我轟,差點就見馬克思了,四八年在東北,我一個人拿著杆空槍,俘虜一個連的國民黨兵,五一年在朝鮮,多少戰友都凍死,炸死,唯獨我活了下來,面對這些,我眼皮都不動一下,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還怕打仗麼,可是後來我還是怕了,怕的不是打仗拼命,是那些整材料的小人,他們不但要人命,還要誅心,要把你打倒踏上一萬只腳."

熊司令感慨著:"打鬼子,打老蔣,打美國佬,打越南小霸,朝鮮我去了,越南我去了兩回,以我的資曆和戰功,早該是上將了,可是為什麼一直是個少將?人家說我這個人貪杯好色,我認,人這一輩子,就得有點缺點,有點毛病,要不然那還是人麼,要麼是神仙,要麼是偽君子,小鬼,你記住咯,以後和人交往,那種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滿嘴仁義道德天天七點看新聞聯播的人,絕對不能交朋友,還得防著點."

傅平安想到了程國才,班長平時就是這樣,循規蹈矩的,一點毛病挑不出來.


"我這個人,生平最愛三件東西,好槍,好酒,好女人."熊司令繼續抒發胸臆,"好槍我收藏了不少,都送人了,就留下這三把,獵槍是拿來玩的,掌心雷是防身的,盒子炮是預備打仗用的,別看我退出現役了,只要黨和國家需要,我這員老將,隨時出山!"

"好酒就不說了,被你田阿姨管的死死的,只能喝什麼紅毛,那叫酒麼,那就是糖水,早晚給我喝個糖尿病出來."老爺子一擺手,"好女人我遇到過幾個,第一個老婆是城市的女學生,五八年嫁給我的,跟了我十年,熬不住批斗自殺了,第二個老婆,是我蹲牛棚時認識的,相識于危難,她給我生了個孩子,病死了,第三個就是你田阿姨,當年小田可是大美人,多少人惦記著,跟了我這個六十歲的老頭子,好家伙,鋪天蓋地都是各種非議,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還怕這個?老子這一輩子夠了,什麼中將上將,大區司令,老子不稀罕,人啊,經曆的多了就看透了,活的暢快,無憾,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國家民族,對得起親朋戰友,足矣."

傅平安還年輕,只能聽懂老司令字面的意思,深層次的哲理他還得消化消化,不過這些素材對于寫稿子來說足夠豐富,傅平安寫了一篇抗戰時代的真人真事改編的小故事,投稿到軍區報社,竟然刊登了,他接二連三寫了幾篇文章投過去,報社編輯對這個小戰士的稿件非常欣賞,略加潤色之後依然發表,其中一篇豆腐塊大的小文章還被軍區報社推薦到了《解放軍報》發表.

和平時期,戰士的文章能見報就是成績,何況傅平安還上了軍報,班長程國才拿著一張還散發著油墨香的軍報興沖沖來到宿舍,說道:"小傅啊,你出了這麼大成績,還瞞著大家呢,這可不對."

傅平安也沒料到文章能上軍報,也沒想到這件事的意義所在,他只是笑笑:"我請客唄."

龔晨踹他一腳:"這是請客能解決的是麼,你得請一星期的客,文章上了軍報,一個三等功沒跑了."

三等功!夢中的軍功章竟然唾手可得,傅平安這才回過味來,興奮的直搓手,不知道說什麼好.

"咱們公務班出了個秀才,恭喜你,再接再厲,多寫寫咱們警通連的好人好事,讓大家也都上報紙光彩一下."程國才說.

這可有難度了,傅平安只擅長寫小說,對于歌頌體的八股文並不擅長,再說他也沒什麼素材啊,難道寫自己和糾察排打架的事兒?

一個列兵寫的豆腐塊上了軍報的消息傳遍了守備區,傅平安一時間成了明星,雖然還沒掛上三等功,但是感覺胸前已經多了一塊軍功章,走路都比平常帥氣了許多.

中午時分,傅平安走在白楊樹下,一個穿裙子的女兵迎面而來,小腿白生生的,脖頸修長,白皙的鵝蛋臉,雖然五官沒有羅瑾那樣精致美麗,但是一股女性魅力撲面而來,她肩章是一道拐,和傅平安一樣都是列兵.

傅平安想多看幾眼,又有些害羞,本來以為會擦肩而過,沒想到那個女兵竟然停下了.

"上次的事情,謝謝了."女兵說.

傅平安有些納悶,忽然一陣風吹來,將女兵身上的香味吹到他鼻子里,這是他曾經魂牽夢繞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