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五個兵

不大工夫,歌聲由遠及近,唱歌的人將一首張雨生的《大海》演繹的淋漓盡致,不用問就是潘興來了,門一開,黃連長帶頭鼓掌:"唱得不錯,可以參加守備區文藝彙演了."

歌聲戛然而止,潘興冷著臉說:"沒興趣."

高小波說:"老潘,這是咱們新連長,老黃."

潘興說:"看見了."

高小波說:"那啥,連長初來乍到,咱們設宴款待吧,我們這兒沒有專門的炊事員,每天輪流做飯,今天大家都露一手,熱烈歡迎黃連長和新來的戰友,叫啥來著?"

黃連長打開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拿出兩條紅塔山,四個黃桃罐頭,說:"來的匆忙,就帶了這些,島上就兄弟們幾個,也不分你的我的了,我建議來個共產主義,你們說怎麼樣?"

高小波笑道:"連長,我們早就一路小跑進入共產主義了."

這是傅平安來島上的第一頓飯,燃料早就沒了,島上也沒有柴火,不能生火做飯,只能吃干糧,三個兵可謂傾其所有招待新同志,壓縮餅干,素什錦罐頭,一瓶白酒,五個茶缸子,就是最奢華的盛宴.

黃連長把黃桃罐頭打開,每人面前的茶缸子放了一塊:"先來點甜品,你們遠離大陸吃不上水果,補充點維生素吧."

高小波說:"連長講究,咱們也有神秘大禮奉上."一使眼色,祝孟軍拿出小小的蛋來,個頭比雞蛋小,比鵪鶉蛋大,海島上沒有雞鴨,肯定是海鳥蛋.

"374的特產,鳥蛋,高蛋白,無汙染,純天然."祝孟軍表演了一手單手磕蛋法,在連長和傅平安杯子里各磕了一枚鳥蛋,又補了一句,"大補,吃啥補啥."

高小波說:"這幾天海況不好,不然就有新鮮的魚吃了."

"謝謝了."黃連長端起茶缸,將生鳥蛋一口吞了,完了高小波給他倒了一點白酒:"連長喝一口壓壓腥氣,你們不吃生蛋,不大習慣,島上條件太差,我們茹毛飲血很久了,吃魚也是吃刺身."

黃連長端起杯子:"大家一起吧."

五個人碰了杯,干了杯中酒,黃姚武見氣氛還算融洽,便開始講話:"弟兄們,同志們,我是你們的新連長.黃姚武,雖然我是連長,是島上的最高指揮官,但是那是在戰時,平時呢,我就是一個老兵,不瞞你們說,我不是軍校科班出身,我是戰士提干的,你們看得起就喊我一聲老哥,喊老黃,喊連長都行,無所謂,咱們今後有一段時間要日夜在一起厮混了,我這個人沒架子,也沒啥心眼兒,有啥事都喜歡放在台面上說,大家有事也直接說,別藏著掖著,咱們快快樂樂的在島上駐守,還不好?"

高小波帶頭鼓掌,其他三個兵也鼓掌,只是人數太少,稀稀拉拉的不夠氣派.


黃連長接著說:"島上艱苦,我對大家沒什麼要求,就一項,要記得自己是個軍人,怎麼放松怎麼玩都行,軍人的職責,軍人的素質不能丟下,我話講完了."

"連長敞亮!"還是高小波舉杯:"我建議大家每人敬連長一杯."

白酒就這麼一瓶,所謂的干杯就是抿一口而已,不存在灌人的條件,雖然酒少菜差,但是喝的盡興,傅平安觀察這個人,和大院里的干部戰士都不太一樣,黃連長外表忠厚,看起來做事做人都很靠譜,換一個角度去想,這個人肯定不是八面玲瓏的角色,是拿真心換真心的實誠人,要不然也不會被發配到374.

高小波是除了連長之外,島上軍銜最高的兵,第三期士官,這個人比較活潑開朗,善交際,是三個兵中的潤滑劑.

祝孟軍斯斯文文的還戴著眼鏡,不像是兵,倒像是個大學生,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潘興是個標准的憤怒青年,任何時刻都氣沖沖的,好像天下人都欠他二百塊錢似的.

不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個什麼形象,也許是個沉默的"怨婦"吧.

一瓶白酒五個人喝,很快就干光了,黃連長問還有酒麼,答曰最後一瓶,大家只能以水代酒,就是水也很珍貴,淡水已經用完了,現在喝的是過濾之後的雨水.

只有紅塔山管夠,黃連長雖然是軍事主官,但做起思想政治工作來一點不差,天黑了,發電的柴油也快沒了,只能省著用,五個人圍著一個蠟燭,抽著煙,開始嘮心靈嗑.

黃姚武要求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來曆,怎麼當兵的,怎麼來到374島的,他帶頭先說:"我是山東威海榮成人,海邊漁民家庭出生,打小兒就跟著父親叔伯們出海打漁,我父親的夢想是讓我當個開軍艦的海軍,我十八歲那年,報名參軍,驗上了兵,接兵的干部也確實是藍軍裝的海軍,可是到了半道上車停下,干部讓我下來,上另一輛車,于是乎,我就莫名其妙當了陸軍."

祝孟軍問:"這是咋回事?"

高小波說:"這有啥奇怪的,換兵了唄,海軍伙食好,技術兵種,軍裝也拉風,海魂衫飄帶帽,軍港之夜一唱多浪漫,誰不想當海軍啊,空軍也行,陸軍那就是土老帽."

黃姚武說:"對,換兵了,反正沒到部隊,把檔案一調換就行,部隊也不在乎來的是趙錢孫李還是周吳鄭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就行,于是我就穿上了綠軍裝,不過和海軍的緣分還是沒斷,我先當的志願兵,然後考的軍校,上的是陸軍的船艇學院,學駕駛技術,開輪船,大概是血脈里的東西使然,我開船的技術還行,有一次在船廠順流靠碼頭,八十米的船就給我留了九十米的空間,我停的嚴絲合縫,一把進,把船廠領導都看傻了,說這麼多年沒見過有人操船這麼溜的,而且還是個陸軍."

眾人哈哈大笑,傅平安想到白天黃連長駕駛登陸艇的英姿,不禁對這個人多了幾分欽佩,就問他:"連長,你拿海軍說事兒,那個艇長怎麼就生氣了?"

黃連長說:"咱們陸軍船艇大隊的人,最瞧不上的就是海軍的同行了,雖然我上學那會兒教開船的都是海軍借過來的人,咱們解放軍是大陸軍,是有著光榮傳統的,一不怕死二不怕苦,干啥都是頂著困難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敵人的機槍在前面掃射,咋辦,拿胸口頂上去!沖鋒的路上有地雷,咋辦,拿身體滾過去,一切為了勝利,這才是咱陸軍的風格,海軍嘛,是小兄弟,技術軍種,穿白褲子白皮鞋的體面人,咱們國家海軍力量不行,就那麼幾艘驅逐艦當成寶貝疙瘩,生怕磕著碰著,如果今天來的是海軍的船,打死他都不會靠岸,耽誤幾個兵上岸不算什麼,過幾天再來就是,碰壞了裝備,發生事故,那是要摘帽子的,所以嘛,咱們陸軍開船的,一貫瞧不起海軍開船的."


傅平安學了個典故,點點頭又問:"連長,你船開的那麼好,怎麼不在船艇大隊干,跑到374來了?"

黃姚武笑了笑說:"我剛從軍事監獄出來,去別處也不合適."

眾人愕然,傅平安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本來覺得自己很委屈,無緣無故背了個記大過,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冤枉,從軍事監獄出來還能任職,這說明黃姚武遭遇了冤獄.

"我們部隊有個管後勤的,把油庫的油抽到消防車里拉出去賣,我看不下去就向上級檢舉了他,結果是我進去了,所有的罪行都栽贓到我頭上,我被判了刑,開除了軍籍,好在上級首長明察秋毫,最終我的官司平反了,我出來了,恢複了軍籍和軍銜,離開原部隊,調到東山守備區來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覺得這個島挺好的,我在監獄里整天對著四面牆,就想看看大海,看看藍天,現在如願了."

黃姚武的敘述平淡而簡略,但四個兵都是經過事兒的人,聽得出平靜的話語中暗藏的驚濤駭浪,老黃沒莫名其妙的死掉就是萬幸了,能從冤獄中出來,還能繼續穿軍裝,更是萬幸中的萬幸.

"那些陷害你的人呢?"傅平安問.

黃姚武淡然一笑:"我的官司平反了,他們的下場還用問麼,具體怎麼處理的我不知道,也沒去打聽,因為這已經不重要了,小伙子,看得出你心里有事,老哥勸你一句,人生除了生死都不算事兒,現在你覺得委屈,恨不得以死明志,但是你想想,如果一個人扛不住一次冤屈,你還能抗住什麼,沒有堅強的意志,你拿什麼去對抗命運的大風大浪?"

傅平安若有所思.

黃姚武說:"再過十年,或者更短時間,你會笑著把這段幾乎讓你去死的經曆說出來,博大家一笑,那時候你會慶幸當時沒死,人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可能."

傅平安豁然開朗,比起黃連長自己的遭遇就是小兒科,他舉起茶缸子鄭重道:"連長,謝謝你!"

祝孟軍說:"傅平安,你是怎麼來的?和大家說道說道,讓我們開心一下."

已經解開心結的傅平安將自己的冤案說了一遍,幾個吊兵和老黃開心的捶大腿,打著滾笑.

高小波說:"我看你苦大仇深的臉,還以為你給司令員戴了綠帽子了呢,沒想到就這些幾把破事,什麼女兵洗澡,女兵褲頭子啥的,多大點吊事,別說不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又咋了,作風問題而已嘛,你放心好了,那個劉小娜已經是你盤子的菜,至于那個羅瑾,將門虎女,我呸,哥送你一句吉言,羅瑾緊不緊,早晚你知道."

如此粗俗不堪的語言,反而讓傅平安格外放松和融入,這些在粗粝的海風中成長的戰士,才是真正的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