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歸來

葛麗萍搞不懂軍隊的功勳體系,分不出嘉獎和榮譽稱號的區別,但是看孫鵬激動的樣子,就知道二級英模一定比一等功更高,老公為保護部隊財產丟了性命,連個三等功都不給,她也不敢抱怨,但心里是替老公委屈的,現在榮譽終于來了,是比一等功還高的二級英模,老公的犧牲終于有了個說法,百感交集之下,葛麗萍哭得更凶了.

"嫂子,別哭了……"孫鵬是個直男,搓著手不知道怎麼勸,帶來的男兵女兵也都是小年輕派不上用場,倒是飯店老板說了一句:"嫂子委屈哩,錢包車票都讓人偷了."

孫鵬勃然大怒,一身本領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差點大喊一聲警通連集合,老子要血洗火車站,轉念一想不對,這里不是東島市,警通連也在百里之外,要幫嫂子討回公道,還是要通過組織.

老板又給孫鵬支招:"首長別急,火車站的小偷都是有組織的,想找回來很簡單,找車站派出所."

孫鵬讓女兵陪著嫂子,自己帶了男兵開車直奔一條馬路之隔的車站派出所,路上還打了個電話給守備區備案,萬一自己說話不好使,警通連就真要出動了.

軍車徑直堵在派出所門口,孫鵬跳下車進門,還和一個刺龍畫虎的家伙撞了一下,對方正要瞪眼,卻被孫鵬滿身殺氣逼了回去,孫鵬找到派出所指導員,開門見山說我們部隊二級英模烈士的家屬在火車站被人扒竊了,你們管不管?這意思就是你們不管,自然有人管.

指導員一拍桌子:"反了天了,連烈士家屬都敢偷,同志放心,給我半小時,不二十分鍾!"

其實只用了十分鍾,葛麗萍被盜的錢包車票就回來了,指導員還請孫鵬欣賞了對小偷的懲處,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被反吊在鐵欄杆上,只有腳尖點地.

孫鵬表示滿意,轉身走了,這時候所里才接到市局一把手的電話,斥責他們地面上出現烈士家屬被盜事件,責令立刻解決……

回到小吃店,孫鵬把錢包給嫂子檢查,身份證車票都在,但是錢數不對.

"我找他們去!"孫鵬轉身就走.

"不,是多了,丟了五百塊,回來一千五."葛麗萍說,"咦,這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向英模致敬 車站派出所全體干警.

"這還差不多."孫鵬嘀咕了一句,又問葛麗萍:"嫂子,為啥這麼急著走?"

葛麗萍說:"骨灰領好了,就不敢再給你們添麻煩了,再說家里還有事,請的假要用完了."

孫鵬說:"那就打電話再多請幾天假,你們單位領導一定通融."

葛麗萍說:"我們不是正式單位,私人開的超市."

孫鵬說:"那就讓他扣工資唄,無所謂."


葛麗萍說:"扣工資倒無所謂,只怕請假時間長了,回去就沒工作了,我們一家人就指著這份工作吃飯呢."

孫鵬不吭聲了.

葛麗萍說:"謝謝你們了,車票找回來了,我們娘倆也該走了."

孫鵬說:"嫂子,事情還沒完,黃連長的二級英模批下來,撫恤金要按照30%遞增的,還有追授軍銜,安排家屬,這些都在後面呢."

葛麗萍看起來柔弱單純,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卻極其的執拗,她堅持一定要回家,誰也勸不住.

孫鵬請示了上級也沒用,只好將嫂子和孩子安全送到火車上,無座是肯定不行的,車站派出所幫著解決了兩張軟臥票.

……

北京,望京某酒吧,金大昌和李炳成再次會面,後者帶回了山姆大叔的還價.

"五千美元."李炳成伸出五根手指,"多一個美分都不行."

金大昌倒吸一口涼氣:"這樣啊,看來我們和西方人對人命和複仇的理解有所不同."

這次會晤非常短暫,金大昌回去之後就向國內做了彙報,美國人的大幅度砍價讓北邊領導人感覺受到了羞辱,似乎有必要做一些事情反擊回去.

此時傅平安並不在醫院躺著,而是身處一個不規則形狀的大屋里,沒有一塊地是平的,他甚至分不清哪是天花板,哪是地面,牆壁都是飽和色塊,視覺沖擊強烈,這里沒有時間概念,分不清到底過了一個鍾頭還是一天.

這是諜報組織用來摧毀被俘特工意志的東西,比不讓人睡覺還要殘酷,人在此間會精神崩潰,讓說什麼就說什麼.

傅平安垮了,他不是受過反拷問訓練的特工,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撐不住這種高強度的精神傷害,一個溫柔的女聲在遙遠的天際問他一些問題,他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包括在島上戰斗的所有細節,回憶這些對傅平安來說又是一次深深的傷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平安已經筋疲力竭,他被人從拷問室里提出來,上了一輛救護車,顛簸了幾個鍾頭,來到一家新的醫院,設施明顯比前一個醫院好很多,從窗口望出去,能看到高樓大廈和藍天白云,但醫生護士都不會說漢語,要通過翻譯交流,傅平安被告知,他現在是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的貴客,將軍指示,一定要給消滅美帝特種部隊的英雄最好的照顧.

事實確實如此,傅平安的伙食標准很高,單人病房里還有電視機,每天播放朝鮮電影,負責照顧他的護士叫樸英姬,溫柔善良,每天陪著病人聊天,兩人互相學對方的語言.

燒傷是極其痛苦的,每時每刻都感到有幾萬只螞蟻在傷口上噬咬,比燒傷更痛苦的是心理上的煎熬,傅平安的大腦在努力忘卻那段回憶,半個月後,他接受了植皮手術,然後又是漫長的康複期,等到他感覺良好的時候,已經是秋高氣爽的季節.

這天,樸英姬對他說,該到了回家的時候了,還給他寫了張紙條,讓他記得給自己寫信.


傅平安早已對任何事情不抱任何希望,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他任由護士給自己換上新衣服,一套看起來考究其實質地很差的化纖西服,白襯衣紅領帶,人造革翻蓋皮鞋,最後再給他胸前佩戴了一枚小小的金邊紅底領袖像章.

一輛加長奔馳車將傅平安拉走,路上沒什麼車輛,奔馳車經過之處一律綠燈,身穿藍色制服裙的交警還向車輛敬禮,奔馳車經過一道類似巴黎凱旋門的建築,遠方還有巨型金字塔建築的半成品,只是沒人告訴傅平安那是沒竣工的爛尾樓柳京飯店.

最終奔馳車駛入一座宮殿,傅平安經過三道搜身,沿著鋪著地毯的巷道前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有這麼多道門,每一道門都有兩個軍官把守並且負責開門,最終,他進入大理石砌成的宮殿,地上鋪著紅地毯,長條桌巨大,他被安排在靠近桌子盡頭的椅子上坐下,有人叮囑他說,將軍進來的時候要起立,不要和將軍對視.

五分鍾後,一個身穿綠色掐腰軍便服,帶著茶色眼鏡的人走了進來,和電視上不同的是,他很瘦,一點都不胖.

桌上擺了一瓶酒,傅平安不認識這是什麼酒,只知道倒在水晶杯里顏色如同紅色瑪瑙一般好看,這時候他身後的人干咳一聲,傅平安恍然大悟,趕緊站起來低垂眼簾,等將軍落座他才坐下.

將軍談笑風生起來,傅平安的朝鮮語學的不太好,勉強能聽出將軍是在嘲諷美國佬,然後將軍拿起杯子,傅平安也趕緊端起杯子,因為在場就只有他一個客人,他把杯子放的很低,和將軍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一仰脖咣咣咣全干了,而將軍只是輕輕酌了一口.

將軍看了他一眼,拿起酒瓶幫他倒上,周圍死一般寂靜,傅平安也傻眼了,將軍哈哈大笑,挑起大拇指說英雄就要好酒量,周圍立刻也歡笑起來,大家一起鼓掌.

但將軍沒有再喝第二杯,他招招手,一個隨從端著托盤上前,紅色絲絨上放著一枚金色的勳章.

身後的人幫傅平安佩戴上勳章,授勳儀式就算結束,將軍也沒告別,徑直走了,傅平安也被人領了出去,一扇扇宮殿的門在他背後關閉.

還是那輛加長奔馳,把傅平安送到平壤機場,高麗航空飛往北京的航班在等他,公務艙座位旁邊有一個小皮箱,箱子里裝滿高麗參和虎骨酒.

乘務員對傅平安格外照顧,因為他佩戴的像章和勳章級別都極高,一路上他享受了國賓級的待遇,直到圖154飛抵首都機場,傅平安終于回到祖國的懷抱.

航班停在遠機位,傅平安被安排第一個下機,舷梯車下面有一輛軍牌奧迪在等他,兩個校官翹首以待.

傅平安先被帶到醫院進行全面體檢,體檢完之後他身上的衣服全部不予保留,換上一套陸軍士兵制服,他注意到肩章不一樣了,以前是一道折的列兵肩章,現在是一道粗折和金色半環繞麥穗的交叉步槍.

他現在是陸軍中士了.

隨即傅平安被送往一處秘密處所暫時隔離審查,他要將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逐一說出,不能遺漏任何細節,漫長的回憶又是一場場心靈上的折磨,他有幾次忍不住摔了椅子砸了玻璃,差點和審查人員打起來.

入夜,傅平安回到房間,准備脫了衣服洗澡,忽然間發現了什麼,從浴室的鏡子里看自己,後背上是張牙舞爪的五條蛟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這是將軍給他的另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