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怕黑

這不是羅瑾第一次親眼目睹男生為自己打架,從小學到高中,哥哥羅漢為自己打過無數次的架,並不是因為羅瑾招蜂引蝶,相反她家教極嚴,上大學都沒談過戀愛,只是從小就長得好看學習又好,自然引發男生們的好感,遞個情書,陪同上學,甚至壯著膽子上門拜訪之類行為一直沒停過,而羅漢唯一的反應就是痛打對方.

最後一次羅漢為妹妹揍人,打的就是傅平安,場景羅瑾至今曆曆在目,哥哥打架沒輸過,一方面是因為他格斗技術高超,以一對多毫無問題,另一方面是他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遇上強敵一擊不中立刻就撤了,但傅平安的打法卻和羅漢截然不同.

如果說羅漢打架是特種兵的路子,那傅平安就是標准的陸軍打法,不死不休!

幾句口角之後,雙方就動手了,傅平安一個人打六個,這六個人身體素質和街頭斗毆的經驗都不錯,傅平安被打的鼻青臉腫,血糊住他的眼睛,讓他的動作有些遲緩了,又一個家伙一記飛腿踹過來,將傅平安踢到牆角,羅瑾忍不住了,掄起啤酒瓶尖叫一聲,砸在對方頭上,瓶子沒碎.

那個光頭壯漢猛回頭,惡狠狠盯著羅瑾,也抄起酒瓶子掄過來,羅瑾嚇懵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身影閃電般沖到羅瑾面前,硬生生幫她挨了一酒瓶.

啤酒瓶在傅平安頭頂炸裂,血從頭頂留下,他腦子里轟的一聲,回到了零八年的那個秋天,洛可可酒吧里的一幕在上演,猛回頭,面前不是陌生的光頭流氓,而是陰惻惻不懷好意的笑面虎張彥軍.

桌上地上到處都是空啤酒瓶,傅平安隨手抄起一個在對方頭頂敲碎,然後將鋒利的半截酒瓶茬子捅進對方肚子里,還轉了一圈,下手之狠令人發指.

又一條大漢沖過來,傅平安一腳踢在他褲襠上,人當場就躺下佝僂著身子不動了.

另外四個人並未被嚇退,同伴的鮮血反而讓他們斗志更旺,有一個家伙跑到後廚把菜刀拿了出來,也就是這一分鍾的時間,他的三個同伴已經被KO,傅平安上前劈手奪過菜刀,正要剁下去,胳膊被羅瑾死死抱住.

"快走!"羅瑾拽著傅平安多路而走,飯店老板和圍觀群眾已經報警,警察分分鍾趕到,傅平安和自己都是軍人身份,而且傅平安還剛拿了榮譽稱號和一級英模獎章,被派出所拘留了豈不是部隊的大笑話.

他們往外跑的時候已經聽到警笛聲,迎面有幾個警察快步而來,羅瑾想到傅平安臉上的血,急忙拉著他走另一個方向,警察在後面喝道:"那一男一女,站住!"

羅瑾走的更快了,警察也加快腳步,再次喝令他們站住,兩人干脆撒腿就跑,跑進一棟大廈,狹長的通道兩邊都是房門,前面是一條死路,羅瑾快速試著門把手,統統都擰不開,終于有一扇門可以打開,她拉著傅平安閃身進去,把門反鎖上.

這是一間配電室,沒有窗戶,漆黑無比,傅平安仿佛又身處暗無天日的工事巷道中,那里充滿殺機和戰友的鮮血,他開始顫抖,開始控制不住情緒.

羅瑾緊挨著傅平安,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聲,忽然她發覺有些不對勁,傅平安的呼吸在變粗,身體在發抖,他在恐懼什麼.

噩夢般的回憶潮水一樣湧來,被割開喉管的高小波,炸掉半個臉的黃姚武,後腦勺掀開的潘興,一張張面孔出現在眼前,傅平安崩潰了,他汗如雨下,胃部痙攣,手抖的拿不住任何東西,連站立都困難,只能扶著牆慢慢坐在地上,苦苦對抗著一波又一波的精神折磨.

戰斗英雄的背後,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羅瑾也是軍人,她能想象得到傅平安的痛有多深,此刻母性散發光芒,她摟住傅平安,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就像母親撫慰安眠的嬰兒.


傅平安身處溫暖的懷抱,漸漸平靜下來,人在極度痛苦的狀態下大腦會保護性切斷某部分回憶,此刻他的大腦記憶就錯位了,時空挪移,回到了蹣跚學步的幼年,怕黑,怕大狗,怕打雷.

"媽媽……"腦子混沌了的傅平安無意識的喊了一聲.

"不怕不怕,媽媽在."羅瑾溫柔回應道,她知道,人只有在最恐懼最無助,瀕臨死亡時才會無意識的呼喚母親.

傅平安的大腦感受到了安全,漸漸平靜下來,人也進入了睡眠狀態,羅瑾就這樣抱著他坐在地上,起初還有些慌亂不知所措,慢慢也淡定了,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緣分這東西真是奇妙,傅平安剛從新兵連出來的時候兩人就有過交集,但那是羅瑾甚至不會多看這個兵一眼,誰能想到他們之間會發生那麼多故事,時隔近兩年後,這個兵會躺在自己懷中安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胳膊都酸了,慢騰騰的抽出一只手,艱難的從牛仔褲口袋里摸出手機,這里的牆壁太厚,沒信號.

可是這樣待下去不是辦法,羅瑾點亮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雪亮的燈光照射在室內,傅平安立刻就醒了,一個激靈跳起來.

"沒事了."羅瑾說,扶著牆站起來,她的腿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不動,血脈不通酸麻無比,她一只手在牆上摸了摸,找到開關打開,頓時一片光明.

"對不起羅排長."傅平安也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他羞愧難當,無言以對.

羅瑾揉著自己的小腿,心說這個兵還真是個不解風情的鋼鐵直男,換別人早就有所作為了,至少幫女士揉揉腿吧,這位倒好,就這麼木訥的站著.

血脈通順之後,羅瑾說咱們走吧,忽然感覺少了點東西,一拍腦門:"壞了,你的軍裝丟了!"

傅平安的軍裝放在購物袋里,落在飯店里,想必已經被警察拿到,本來跑了也就跑了,即便有攝像頭也不一定能找到軍區來,但軍裝可是鐵證,這下逃無可逃,剛才傅平安下手挺狠的,搞不好把人打成重傷,一級英模的獎章還沒暖熱,怕是就要收回了,羅瑾後悔到肝疼,千不該萬不該帶傅平安出來吃飯.

現在是晚上,明天羅副司令才接見傅平安,首先要解決軍裝問題,這個簡單,部隊里多得是體型相近的小伙子,隨便借一套就行,難辦的是打人事件,看那幾個人也不像善茬,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鬧大了傅平安的榮譽稱號撤銷事小,影響到部隊的形象可就大發了.

從小到大,幫羅瑾善後的都是哥哥羅漢,哥哥永遠是萬能的,所有事都能搞定,羅瑾和傅平安走出藏身之處,外面手機信號滿格,她試圖撥打羅漢的兩個手機號,一個1390打頭的全球通號碼,一個是衛星電話,可兩個都打不通,該死,羅漢一定是在境外正在執行任務.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人出去打了個出租車返回軍區一招,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羅瑾找了一圈朋友,終于從軍區警衛連借了一套士兵冬常服和一副中士肩章,好歹能把明天的接見應付過去了.

她給傅平安送衣服的時候,敲了五分鍾的門也沒人應,叫來服務員把門刷開,發現防盜鏈掛著,門內還頂著一把椅子.

"傅平安你沒事吧,快把門打開."羅瑾急壞了,房間里依然沒有回聲,值夜班的服務員是個年輕小伙子,說要不我從隔壁房間進去跳窗到這邊來把門打開.


正要行動,里面有動靜了,傅平安幾乎是掙紮著過來把門打開,他臉色慘白,眼淚鼻涕,一副極其痛苦的樣子,房間里所有的燈都開著,窗簾也是拉開的,電視機關著,他不可能受到外界刺激,這是怎麼回事?

羅瑾把傅平安送往軍區總院急診,總院是對外開放的,急診科的幾個醫生都在忙著處理車禍傷員,沒人搭理他們,正巧過來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看到穿軍裝的羅瑾,就主動接手過來,檢查之後問傅平安:"有沒有使用麻醉品的記錄?"

傅平安說:"可能有,在我治療燒傷的時候."

醫生質疑道:"哪里的醫院這麼不負責."

傅平安說:"涉密了,我不能說."

醫生哼了一聲,對羅瑾說:"病人杜冷丁成癮,我不能給他用藥."

羅瑾心里抽搐了一下,天知道傅平安到底經曆過多少磨難,她將醫生請到一邊低聲介紹情況,說這是咱們軍區的一級英模,為了國家滿身傷病,通融一下吧.

醫生說:"我看一下他的燒傷."

傅平安脫下了襯衣,露出後背來,羅瑾只看了一眼就把臉扭過去了,醫生扶了扶眼鏡,歎為觀止.

這簡直是大型醫療事故現場,傅平安的後背有嚴重的燒傷,一直蔓延到脖頸處,盡管做過植皮手術但效果不佳,不能完全覆蓋,而且植皮的部分面積毛孔不通,各種傷疤觸目驚心,猙獰可怕,似乎是為了掩飾傷疤,他背上紋了五條龍,刺青的手藝倒是比植皮的醫術高多了,離遠了看是能遮掩疤痕,且威風凜凜,近了看就慘不忍睹,這人得受多大罪啊.

醫生明白了,能把這手術堅持下來,還刺了一背龍紋,不用杜冷丁撐著還真不行.

"我去拿藥."醫生匆匆去了.

忽然兩名頭戴白色鋼盔的紅肩章糾察走進急診室,向羅瑾敬禮:"同志,請出示您的證件."

羅瑾心說壞事了,打架的事兒果然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