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小馬過河

"洗牌?洗什麼牌?"傅平安皺起眉頭,"你一個高中生,整天腦子里裝的是什麼,是漿糊麼?"

"對啊,是江湖."范東生一本正經道,"二中的江湖,淮門的江湖,一盤大棋,現在淮門不比從前了,沒有大哥了,誰也不服誰,全亂套了,必須統一起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若在以前,傅平安一定會長篇大論教育起弟弟來,但現在的他只是淡淡一笑:"東生你還挺有想法的."

范東生沾沾自喜:"那必須的啊,也不看我大哥是誰."

這回傅平安覺得有點嚴重了,范東生居然在外面認了社會上的大哥,在學校里小打小鬧也就算了,結識外面的人就很難學好了,他問你大哥是哪個?我認識麼?范東生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我大哥就是你的啊,淮門鐵頭虎,響當當的特種兵王,那些認識你的人整天拿你下酒……"

傅平安說:"什麼?拿我下酒?"

范東生說:"就是喝大酒吹牛逼的時候拿你說事兒,說認識你什麼的,好往自己臉上貼金."

傅平安哦了一聲,有些得意,但迅速被傷悲和失落掩蓋,他是有過輝煌,但那次軍事沖突已經被列為絕密級,嚴禁對任何人提及,即便不是如此,傅平安也不願意碰觸內心的傷口,他不能背著這個負擔過一輩子.

但在旁人眼里,這並不是負擔,而是丹書鐵劵,免死金牌.

傅冬梅拿著熱騰騰的油條和豆漿進來,笑眯眯看著兩個兒子吃早飯,范東生吃完了打個哈欠說我學了一夜現在困了,上樓補個覺,一邊偷眼看母親,若在以往,傅冬梅已經抄起掃把要揍人了,今天心情好,不和他一般見識,揮揮手讓二小子趕緊消失,當媽的要和大兒子談談前途.

"平安,我聽民政局的人說,你這樣的情況,是能分配個好工作的,基本上什麼單位都能進."傅冬梅說.

傅平安點點頭:"沒錯."

傅冬梅心花怒放:"那可有的挑了,公安局,稅務局,工商局,質監局,這些都是穿制服,有印把子的好單位,優先考慮,要是進不去,就進政府機關,端個鐵飯碗,市政府小車班這樣的也不賴,跟著領導混有前途,也不行就事業單位混個編制,雖然錢不多,但是福利好,穩定,你還年輕,才二十歲,業余時間自學個大專,等你退休,弄個正科級不成問題."

傅平安說:"媽,我想考大學."

傅冬梅眨眨眼:"你說什麼,考大學?"

傅平安重複道:"我想考大學,從哪兒跌倒的,就從哪兒爬起來."

傅冬梅急了:"兒子你這是咋了,聽了誰的迷魂湯了麼這是,考大學是為什嗎,還不是為了找個鐵飯碗,你知道現在大學畢業生找工作有多難,畢業就是失業,你再看七號樓老張家兒子,大學畢業出來考公務員,考了三年才考上,你現在有英模稱號,能直接進機關單位,比別人快了多少年我幫你算算,大學四年,考公怎麼著也得一年吧,別人二十三四歲才能進,你現在二十一不到,相當于多領三年工資,兒子,你可千萬別糊塗,高考這個獨木橋,咱不用過了."


媽媽說的也有道理,但傅平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父親昨晚上喝多了還在呼呼大睡,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他准備出去走走,找老朋友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傅平安只有軍裝沒有便服,好在他上學時的衣服都沒丟,甚至當他犧牲的消息傳來後,傅冬梅也不忍心把兒子穿過的衣服丟掉,當兵兩年多,傅平安不但沒長胖,反而更加瘦削,舊衣服穿起來很合身,如果忽略凌厲的眼神,看起來就像個大學生.

大年初六,街上沒什麼人,傅平安踩著積雪走了一段路,漸漸找到回家的感覺,中午一家人圍著爐子吃了頓火鍋,關于兒子的工作問題沒有再討論,因為在傅冬梅心中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

下午,路面上的積雪被鏟掉了,只剩下屋頂上花壇里的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傅平安出門溜達,不知不覺走到洛可可酒吧,過年期間的生意不錯,里面坐了不少顧客,吧台里的酒保竟然沒換人,還是王俊.

"喝點什麼?"王俊招呼道,忽然呆住,驚喜道:"傅平安,你回來了!"轉身拿了瓶啤酒:"我請客."

"你還在這兒啊?"傅平安很納悶,酒吧里上班流動率很高,王俊能干兩年多,也算是元老了,怎麼還當酒保呢.

"唉,別提了,零九年我出去創業失敗,又回來接著干老本行了,你咋樣,聽說進了特種大隊了?"王俊不失酒保本色,上來就套消息.

"我退伍了."傅平安說,"等初八上班了就去民政局辦手續."

王俊說:"我在電視上看了,你拿了榮譽稱號,這可老牛逼了,比一等功還厲害,你滅了多少恐怖分子?"

"沒有沒有,那都是謠言,我沒干什麼,是集體的功勞."傅平安不願意提這個話題,王俊也隨即轉向,"一級英模回來可是國家包工作的,什麼單位隨便進,哥們,我強烈建議你進公安局,那可油水大了去了,以你的功勞,即便啥也不干,混十幾年也能當個副所長,轄區里隨便搞搞,什麼洗頭房游戲廳,按月收錢,再弄個土方工程,一年搞百十萬玩一樣,兄弟們也跟著你沾光,家里更不用說,誰也不敢招惹你家."

傅平安笑笑,王俊的想法比父母更有野心,父母想的是鐵飯碗,王俊想的是以權謀私,賺灰色地帶的錢,如果是兩年前的自己,可能會覺得有道理,但是今天的自己卻只會嗤之以鼻.

"茜姐在麼?"傅平安岔開話題.

"在啊,不過不是酒吧的老板了,洛可可轉給別人了,茜姐偶爾過來玩玩,小輝上四年級了,輔導都輔導不過來,哪還有時間自己玩,你有她電話麼,茜姐手機號沒換……"

傅平安有手機,但是欠費停機了,他借王俊的手機給陳茜打了個電話,茜姐驚喜無比,立刻推掉當晚所有飯局,她要擺宴給弟弟洗塵慶功.

九十年代之前,請客去飯店還是一種奢侈的行為,進入新世紀以來,下館子成為普通消費,家里來了客人都會去飯店用餐,節省時間精力,也有面子,甚至過年過節都在飯店搞定,但是近年來又流行起家宴來,招待最重要最親近的客人時,還是在家里顯得親切熱乎.

茜姐搬家了,不在普羅旺斯花園了,換了一處獨棟別墅,家宴的人也不多,就茜姐一家三口,再加上一個多年不見的禿頭哥.

禿頭大號劉明起,江湖人稱東北虎,是淮門四虎之一,零八年因為打架進去蹲了兩年,比傅平安提早幾個月回來,人還是當年的舊人,這是身份地位都不同了,趙光輝和陳茜已經是腰纏萬貫的超級富豪,傅平安是載譽歸來的功臣英模,劉明起和當年沒什麼區別,但是和兄弟們一起他沒有絲毫自卑.


酒過三巡,大家再次提起最感興趣的話題,傅平安的一級英模是怎麼拿到的,在他們面前傅平安沒有回避問題,直接說這是軍事機密,自己簽了保密協議的,不能說.

"國家機密,咱們也不敢問啊,知道秘密不是好事,萬一哪天就被滅口了呢."劉明起在自己脖子上拉了一道,惹來一陣大笑.

陳茜幫傅平安倒上酒,問道:"平安,你退伍回來有什麼打算?"

傅平安陷入思索.

趙光輝說:"你就不應該退伍,在部隊已經打下了基礎,今後的路一帆風順了,現在回到地方上,你雖然有個榮譽稱號一級英模,但不是在地方上拿的啊,只能說對你優先照顧,但也只是照顧而已."

劉明起笑道:"能照顧就行啊,進局子,披一身皮,今後咱也有人罩了不是?"

趙光輝搖頭:"平安的性格,不適合干公安,別被電視上報紙上的報道忽悠了,嫉惡如仇一身正氣的品格在公檢法都不會混的太好,這個社會,並不是非黑即白,尤其當警察的,一個月見的案子,比普通人一輩子見的都多,並不是每個案子都能做到善惡分明,天公地道,看多了無奈,再熱的血也涼了,多少一腔正氣的小警察沒過幾年就成了老油條,人就像刀一樣,太剛易折,必須有韌性才能應對大風大浪."

陳茜說:"你太小瞧我弟弟了,平安會隨著環境調整自己的."

趙光輝說:"你覺得他遇到事兒能忍麼,就像上次那個事."

具體是什麼事,趙光輝和陳茜都沒說具體, 傅平安也沒問,他只看到陳茜搖了搖頭.

"當警察不是不行,但我真不建議入這一行,一來太累,基層警力不足,一個人頂三個人用,多少三十多歲的警察就一身傷病,而且也沒有時間照顧家人,老婆生孩子,父母病危,都不能在身邊照顧,何苦呢?"趙光輝做了總結發言.

劉明起摩挲著大禿頭笑了:"有道理,還不如跟著輝哥混呢,錢不多,起碼痛快."

陳茜白了他一眼:"混什麼混,平安可是國家的英雄,怎麼可能混社會,咱不進公安口,進機關單位總行吧,吃財政飯,旱澇保收,混得好了,當個局長不成問題."

趙光輝說:"你這話沒錯,眼下最火的出路就是當公務員了,體面,穩定,辦信用卡都比一般人方便,可是你發現沒有,只有二流的大學生才去考公務員,二十出頭就把自己一輩子鎖定的人,能有什麼出息,你別給我說什麼志向遠大,想當多大領導,那都是瞎扯,老百姓的孩子,縣處級就是天花板,而且在機關時間長了,啥本事沒學會,性格也扭曲了,就為了個每月幾千上萬塊的工資,值麼."

陳茜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干什麼好?"

趙光輝說:"這得問平安自己,小馬過河的故事聽過麼,最了解他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