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百年樹人

傅平安強忍住動手的沖動,繼續問他:"保護費多少錢?"

范東生說:"不貴,二百,童叟無欺."

傅平安問:"一學期二百,還是一學年二百?"

范東生來了精神:"哥,你太瞧不起我了,我圖的不是賺錢,而是校園的和諧穩定,不是一學期,也不是一學年,更不是每月每周,而是整個二中階段,交二百,我擔保沒人欺負他,怎麼樣,厚道吧,講究吧."

傅平安說:"那不交的呢,你就欺負他?"

范東生說:"我從不欺負弱小的同學,那是懦夫的表現,不交錢沒關系啊,我可以借錢給他,收一點點利息而已."

傅平安冷笑:"你還放高利貸啊,東生,這兩年你進步太大,我都不認識你了."說著,拳頭捏緊了,也不顧忌場合了,在學校里就要開揍.

范東生還不明所以,繼續道:"沒錢交保護費,又需要保護的,我借錢給他,然後保護他,這筆錢等畢業的時候再還,但是有一個豁免條件,就是考上大學可以免除債務,考不上的,嘿嘿,連本帶利都得還我."

傅平安握緊的拳頭又松開了:"這麼說,你還促進二中的升學率了?"

"唉,良苦用心,有誰能懂."范東生憑欄遠眺,做惆悵狀,不過只維持了一分鍾就憋不住了,"走,咱去抽支煙."

"你還抽煙?"傅平安已經有氣無力了,這個弟弟真是好的沒學,壞的全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范東生歎了口氣,"其實我不愛抽煙,抽煙有害健康,但是出來混,不得給小弟們發煙麼,身上不帶一包好煙怎麼當老大,走吧,哥,你別裝,在部隊哪能不抽煙."

傅平安也感覺自己太裝了,真跟家長似的了,必須放下姿態,才能更好的教育弟弟,于是跟著范東生去了小樹林,正要點煙,忽然聽到腳步聲,上課時間來小樹林的人,不是學校教職員工,就是逃課的學生,傅平安定睛看去,正是王天一的幾個狗腿子,上著課就溜出來抽煙了,也是夠囂張了,那幾個少年也看到了小樹林中的兄弟倆,齊刷刷扭頭就走,如同偽軍見了八路.

"站住."范東生喊了一聲,那幾個家伙當真就站住不敢動了,范東生走過去挨個摸他們身上,搜出煙來裝自己身上,搜出錢來也揣兜里,完了說道:"覺得老子被開除了,你們就炸翅了?做什麼夢呢,老子不上學了正好,天天在學校門口堵你們,看你們還狂不,媽的,王天一老子都照揍,還差你們幾個?"

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抽那幾個家伙的嘴巴子,沒人敢反抗,就這樣低著頭任由范東生霸凌,傅平安默默看著,他並不打算制止,校園是個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少年就像幼畜一樣,不懂道理,只懂牙齒和爪子的鋒利程度,這幾個家伙霸凌其他同學,活該受到更強者的霸凌,范東生的存在,是有著教育意義的.

"滾吧."范東生玩夠了,罵了一聲,似乎想起傅平安還在一旁,趕緊又加了一句,"都給我滾回去上課."

攆走了幾個不良少年,范東生拿著搶來的中華煙回來獻寶:"抽這個,好煙,多了老哥,倪老師以前不是你的班主任麼,你聽說過她以前的事兒麼,火鳳凰,唉呀媽呀這外號老帶勁了."


在傅平安印象中,倪老師是個戴著黑框大眼鏡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和火鳳凰這三個字一點關系也沾不上,到底她有著怎樣的故事呢,中午大概就能知道了.

……

中午,倪老師請兩兄弟在學校附近的小飯店吃飯,范東生口無遮攔的直接問道:"倪老師,火鳳凰這個名頭是怎麼來的,給我們科普一下唄."

倪老師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既然說到這岔,就簡單講一下,我上高中的年代,比現在差遠了,老師都能在課堂上抽煙的,別說學生之間的霸凌很常見,就是老師也經常毆打和體罰學生,家長不但不管,還跟著叫好呢."

范東生倒吸一口涼氣,很慶幸自己晚生了十年.

倪老師接著說:"這只是大環境,那個年代的老師們素質也不高,除了體罰不會別的教育方法,這個是可以理解的,都是為了孩子好嘛,但是有些老師是披著羊皮的狼,我們學校一個中年老師,利用教師的身份,猥褻了好幾個女生,沒人敢報案,也不敢告訴家長."

"所以你把他砍了?"范東生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和欽佩,"老師好樣的!"

"是的,我把他砍了,後果很嚴重,我被學校開除了,家里賠了很多錢,但是禽獸老師沒有受到任何責罰,學校不相信我說的, 那些女生也不敢站出來作證,于是我就輟學了,後來被送到淮門工讀學校上學,就是樹人中學的前身."

"工讀學校是什麼東西?"范東生很好奇,他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就是少管所的簡版."倪老師說,"專門收容輕微犯罪的青少年,比勞動教養要好一點,半工半讀,管理嚴格,我是工讀學校轉型後的第一批學生,也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現在工讀學校這個稱呼已經不存在了,你們也不用擔心被貼上標簽,樹人中學是一所非常好的高中,這個我可以打包票."

傅平安表態:"倪老師,我相信你,我和東生去轉去樹人."

吃完了飯,范東生還是忍不住問道:"最後那個禽獸老師什麼下場?"

倪老師說:"哦,後來他又故伎重演,可是被侵害女生的舅舅是公安局長,于是事發,很快判了死刑,估計現在墳頭上草老高了."

……

如今傅平安已經是大人,教育弟弟的責任交給他了,范東和傅冬梅對轉學都沒意見,只是聽到工讀學校的名頭有些發怵,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工讀學校臭名遠揚,惡名罩住,簡直就是妖魔鬼怪的集散地,人渣的批發中心.

范東是六零後,對工讀學校的印象非常深刻,八十年代初的社會治安非常惡劣,隨時而來的酷烈的嚴打行動,偷看女廁所都能判死刑,在被槍斃的罪犯中有不少就是工讀學校畢業的,這個學曆等同于前科,在社會上也很難立足,後來工讀學校就停辦了,直到十幾年後,社會辦學興起,才重新開起來,改頭換面,成了民營中學.

不過對于樹人中學這個名字,范東和傅冬梅都沒聽過,傅冬梅最關心的是學費多少,得知學費不比二中高的時候長出一口氣,得知需要住校且沒有額外費用後又松了一口氣,家里少兩個能吃的大小伙子,她只需要做兩個人的飯,壓力小了很多,這個樹人中學,可以上.


兄弟倆背著書包,提著行李,先乘坐城際長途車來到距離城區二十公里外的鎮上,然後打了一輛三蹦子去樹人中學,縣鄉公路上塵土飛揚,沿途能看到不同的道路指示牌,通往戒毒所的,通往淮門監獄的,通往看守所的,再就是通往樹人中學的,可以想象當年三位一體,淮門的各類壞人都是往這兒送的.

開三蹦子的師傅迎著風叼著煙,大聲問道:"上學啊?"

"對,上學."傅平安說.

"不是父母送過來的,我還是頭回見."師傅說,"給你留個名片,用車打我電話."

"好嘞……用車干嘛,回城?"傅平安接過印刷劣質的名片,有些不解.

"相信我,用得著,比如受不了想逃學,一個電話,風里雨里,我接你."師傅擠眉弄眼,似乎預示著什麼.

范東生心里開始打鼓,如果不是哥哥在,他都想改主意了.

三蹦子穿過一片樹林,樹人中學就在前面,這地勢,這氣氛,這黑漆漆的大鐵門和崗樓,明明就是一座監獄.

兄弟倆站在樹人中學門口,如同巴士底獄前的巴黎市民,惶恐而畏懼,拉著電網的大牆內隱約傳來跑步的聲音和口號聲,在范東生心里更加坐實了監獄的形象,但在傅平安聽來,卻仿佛回到了部隊.

大鐵門上有攝像頭,門衛室的人打開一扇小門,請他們進去,學校占地頗廣,不但有標准的四百米跑道,還有一個部隊使用的四百米障礙賽場,看到熟悉的器材,傅平安熱血沸騰起來.

一隊學生迎面跑來,一色的寸頭,87式迷彩服,他們目不斜視的從兩兄弟面前跑過,口號震耳欲聾:"一二三四!"

"全他媽男生……"范東生發現了其中的奧妙,普通學校男女比例基本上是平衡的,而這里只看到男生,什麼樹人中學,簡直就是個兵營,監獄,和尚廟.

跟在隊伍後面的體育老師膀大腰圓,三月初的天氣還很冷,只穿了件單薄的T恤,露出結實的肌肉,冷冷看了范東生一眼,目光陰森讓他不寒而栗.

"哥,我覺得不對勁,有些壞人打著治療網癮的名頭開訓練營,實行所謂的軍事化管理,就是這個調調,教官就是打手,不服就打,打怕了為止,倪老師和咱們是不是有仇啊,推薦這個學校,要不咱走吧,打個電話叫三蹦子過來接咱."范東生一路嘀咕著,轉眼來到學校行政樓前.

門前豎著一塊花崗岩,上面刻著兩行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