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臨時校長

皮亞傑喝了口酒,說道:"這個案子我聽說過,伯爵本名冉飛,是淮門一個干部家庭的孩子,喜歡彈吉他,溜旱冰,穿闊腳喇叭褲戴蛤蟆鏡,對了,還喜歡穿白襯衣,總把一件白襯衣熨燙的筆挺,領口敞開兩顆扣子,形象不羈而浪漫,伯爵這個外號很貼切,因為相對那些住大雜院,穿綠軍裝的少年,冉飛有一種貴族氣質,正是這種氣質,引發很多桃色新聞,八十年代初期嚴打的時候,冉飛正好去外地學習,等他回來,嚴打已經結束,那些一起玩的哥們姐們,基本上全進去了,他算是逃過一劫,從此他偃旗息鼓,從單位辭了職,去廣州批發服裝,成了一名光榮的個體戶,王三寶就是那時候跟他混的."

李培文說:"你知道的還挺清楚的,那你知道他為什麼殺人麼?"

皮亞傑說:"冉飛有個前女友,雖然已經分了手,但還保持著聯系,前女友嫁了個工人,因為不是處女,經常遭到家暴,有一天她找到冉飛哭訴求助,冉飛這家伙也是傻得很,還真替人家出頭,兩人打起來,工人從樓梯上摔下來死了,于是他從此亡命天涯,再無消息."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傅平安有種強烈的預感,皮校長就是冉飛,他靜靜看著二人,靜待下文.

李培文說:"證據顯示,工人是被人推下去的,不是意外,是謀殺,殺了人,就該伏法,跑路不是英雄好漢所為,現在投案自首,還來得及."

皮亞傑淡淡一笑:"其實伏法又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留著他在外面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也算是將功補過."

李培文搖頭:"那樣的話,法律的尊嚴何在,拿什麼給死者家屬交代,拿什麼給追捕他半輩子的刑警交代?犯了罪,就必須接受法律的懲罰."

皮亞傑深深看了李培文一眼:"沒的通融?"

"沒的通融."李培文堅定的回答.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這幫孩子."皮亞傑說,"樹人中學全靠我一個人上下打理,我走了,這學校就干不下去,這些孩子就會回到社會上,繼續為非作歹,老李,你有什麼辦法麼?"

李培文說:"我會盡量爭取,讓教育部門接管學校,不讓孩子們失學,不讓樹人關門."

皮亞傑說:"那我先謝謝你."說著舉杯,兩人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然後皮亞傑又道:"我就是冉飛,最後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發現的?"

李培文說:"上個月我在省城開會,順道去金鷹商場給媳婦買東西,看到一樓有賣手表的,PIAGET,瑞士品牌,音譯念做皮亞傑,翻譯成伯爵."

皮校長笑了:"當時我取這個名字,也是看見這個牌子,那是在廣州的商場,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給我點時間善後,我把賬戶密碼,檔案櫃鑰匙交出來."

李培文說:"不急,先把酒喝完."

兩人喝干了瓶中酒,皮亞傑回校長室辦交接,說是交接,其實並沒有人接,他只能寫了幾張授權書,安排暑假之後的工作,樹人中學規模很小,學校公戶里沒多少錢,用的都是皮亞傑私人賬戶里的錢,授權書是寫給李培文的,因為只有他是皮亞傑信任且有能力幫助樹人中學繼續下去的人,這份信任讓李培文很感動,也很糾結.

"我去門口抽支煙."李培文說,走到外面去抽煙,校長室里只剩下皮亞傑和傅平安.


傅平安看看窗外,樓下就是GL8,想走的話,一躍而下即可,李培文單槍匹馬,追也追不上.

皮校長看透了傅平安的想法,輕輕搖頭:"逃了一輩子了,不想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你們培養成才,雖然你的成功是個人努力的結果,但是給了學弟們極大的激勵,樹人因為有你而驕傲,因為有你而有價值,你的作用,比我大,這就是榜樣的力量."

傅平安說:"校長你太抬舉我了."

皮亞傑說:"我有重托交給你,我走之後,距離暑假還有幾天時間,這段日子,你要幫著學校平穩過度,也只有你的威信能鎮得住這幫孩子."

"我答應你."傅平安說,他也不知道這次回校居然能遇到這種無厘頭的事情,德高望重的校長居然是逃亡多年的殺人犯,而已經畢業的自己臨危受命,還要擔任起臨時校長的職責.

"謝了."皮亞傑將保險櫃鑰匙交給傅平安,走出校長室,輕聲道:"老李,走吧."說著伸出雙手,等待手銬.

李培文搖搖頭,陪著皮亞傑下樓上車,傅平安一直跟到車前,才看到李培文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車上還有一個年輕搭檔,校門口還埋伏著另一輛警車.

李培文這才給皮亞傑戴上手銬,說:"記住,你是自首的."

警車遠去,樹人中學從此沒了校長.

傅平安本來打算替皮校長至少隱瞞到暑假結束,但是紙里包不住火,很快逃犯落網的新聞就上了電視,樹人的學生們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校長穿著黃馬甲坐在鐵窗後面,一個個無比震驚,他們從感情上接受不了這件事,而樹人中學的職工們則樹倒猢猻散,那個身手賊好的司機悄然消失,會計,宿管,食堂的廚子本來都是聘來的臨時工,拿了最後的工資也都散了,只剩下看大門的老大爺堅守崗位.

樹人中學一百零八名學生都在,高三這一批已經畢業,但樹人依然是他們的家,因為校長被捕,樹人新一屆招生計劃泡湯了,不會再有高一新生進校.

這段時間是學生們自發管理學校,而傅平安就是臨時校長,管理一百多號人的吃喝拉撒是瑣碎費神的事情,他充分理解到皮校長的不容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因為皮校長的案子涉及到民事賠償的范疇,他的私人賬戶被凍結了,提不出錢來,只靠保險櫃里的幾千塊錢,連一周都維持不過去.

傅平安冥思苦想,為了下一頓的飯轍,為了下學期樹人能夠繼續維持,他給茜姐打電話,並不是借錢,而是請教,他說我手上有一百多號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就快斷頓了,有什麼辦法掙點錢麼.

陳茜就笑了:"一百多號人什麼概念,還怕吃不上飯麼,外面有用人撐場面的,一次一個人一百塊,這活兒你願意接麼?"

傅平安說這活兒我們不干,皮校長好不容易領著大家從泥沼里爬出來,我不能領著他們又陷進去.

陳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贊成你的說法,人學好不容易,學壞太簡單了,七月中旬有個大型演唱會在淮門舉行,缺保安,到時候你把同學們拉過去,就站個崗,維持個秩序,安保費用全給你.

傅平安謝過茜姐,掛了電話,正對著賬單發愁,上個月食堂買的面粉大米色拉油還沒結賬,賬上的錢卻只剩下幾百塊了.


……

市立醫院呼吸科,李培文又來探望師父,他告訴師父,1987年轟動淮門的冉飛殺人案告破,凶手投案自首,正是苦心經營樹人中學的企業家皮亞傑.

師父沉默良久,並沒有陳年積案告破後的喜悅,他問:"招了麼?"

李培文說:"供認不諱,他承認人是他推下去摔死的."

師父問:"被害者家屬什麼反應?"

李培文說:"情緒穩定,這個婦女叫韓梅,87年時和死者育有一子,這個孩子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和學校疏于管理,十來歲的時候參與斗毆,被人活活砍死,後來韓梅又重新組建了家庭,我看過她,很憔悴,五十歲的人,看起來像是六十多歲的."

師父說:"這個韓梅,當年可是淮門副食品大樓的樓花,多少年輕人為她爭風吃醋,冉飛和那個死了的倒黴蛋也在其中,只是我怎麼也想不通,韓梅為什麼不嫁給冉飛,而選擇了一個粗魯的工人."

李培文說:"二十四年了,當年的卷宗都泛黃了,死者是獨生子,父母前些年去世了,這個世上,惦記著他的也只有刑警了,至于當年的那些恩恩怨怨,怕是很難查清楚了,畢竟過去太久了."

師父說:"抓到人,並不意味著工作結束,要辦,就辦成鐵案,證據確鑿,事實清楚,不能含含糊糊,那同樣是對頭上警徽的褻瀆."

李培文說:"受教了,您永遠是我的師父."

……

高考分數公布之後,就到了填報學校和專業的環節,很多年輕的學子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興趣愛好,只能把決定權交給家長,而並不是每位家長都有著清楚的頭腦和明智的選擇,他們往往會根據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種建議,挑選一個確保能錄取的,當年最時髦的專業.

傅平安是大人了,見識比父母還高,所以范東和傅冬梅將決定權下放給兒子,恰巧電視台女記者殷素素追到樹人中學跟蹤采訪,她問傅平安准備填報哪一所大學,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

"我想上個師范類的院校."傅平安說.

"打算以後從事教育工作麼?是什麼因素導致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殷素素來了興趣,如果傅平安回答北大清華,反而不出預料,沒有噱頭.

"我覺得當校長挺有意思的."傅平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