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喪禮和出獄

看守所里的菜缺油少鹽,傅平安點名要吃錦江豪庭附近的一家雞公煲,就是上回下雪天他和江小洋喝酒的地方,高岩跨上摩托,帶著他一路風馳電掣,近江晚高峰交通擁堵,摩托車卻暢通無阻,但是近江是一座禁摩的城市,很快他就被交警攔下.

"駕駛證,行駛證."交警敬了個禮,要求出示證件,高岩拿出兩證,又把警官證亮出來:"自己人."

交警看了一下他的證件,恍然大悟:"昨天開挖掘機的那個人是你吧?"

高岩點點頭.

交警奉還證件,再次敬禮,放行,高岩雖然只是一個新人,但因為擊斃了譚輝,已經成為近江警界的知名人物.

來到雞公煲飯店,高岩去櫃台上拿了兩瓶五十二度的廉價白酒,往桌上一放:"今天不醉不歸."

傅平安問:"慶祝我出來麼?"

高岩說:"算一個吧,你沉冤得雪,我大仇得報."

傅平安問:"你小子效率真高,我本以為要在里面蹲起碼半年呢,你把真凶抓了?"

高岩搖搖頭:"我把他打死了,當場擊斃."

傅平安默默擰開酒瓶蓋,兩人各持一瓶,碰瓶,對吹,兩個鐵血硬漢之間的友誼就是這樣,不需要更多的語言,全在酒里了.

老板端著酒精爐上來,雞公煲熱騰騰往上面一放,香氣撲鼻,再看兩人的酒瓶子都下去一半了,老板嚇一跳,菜還沒上,半斤酒干掉了,這倆是啥人啊.

半斤酒下肚,高岩又來了一句:"劉風運死了,畏罪自殺,昨天跳橋了,就在我父親出事的豆腐店大橋."

傅平安精神一振,本以為是漫長的持久戰,沒想到勝利來得如此之快,他再次拿起酒瓶子,兩人再次碰瓶,對吹.

"我上個廁所."高岩說,起身去了飯店的洗手間,就聽到里面狂嘔的聲音,傅平安也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這種喝法,他也悄悄走到門口,人行道上擺著一個巨大的垃圾桶,趴在上面吐了一通,剛下肚的酒全出來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酒味,兩人都回到了座位上,不動聲色,心照不宣,又要了兩瓶白酒,這回學乖了,用杯子慢慢喝.

酒是用來下話的,高岩有說不完的話,他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下,因為信息量實在太大,連他自己都講不清楚,但是傅平安聽懂了,勝利來得快,不僅是因為高岩的努力,更是無數人加入戰團的成果.

這場大酒喝到夜里十一點,飯店打烊,高岩爛醉如泥,忘了結賬,傅平安剛從看守所出來,身上沒有錢,這個時間也不好找人借錢,老板過來了:"這頓我請."


"那怎麼好意思."傅平安說,憑直覺他判斷這個老板有故事.

"我四叔前年因為討賬的事兒,被譚輝打斷了一條腿."老板淡淡地說,"一頓酒,應該的."

傅平安把高岩拖到附近的如家連鎖快捷酒店,給他開了間房丟進去,從酒店出來,月朗星稀,本來還醉醺醺的他忽然清醒了,這些天如同一場大夢,跌宕起伏,現在夢終于醒了,也該回歸正常生活了.

他步行回學校,跳牆進去,爬回宿舍,三個室友還沒睡,正在討論劉風運和譚輝的死,忽聽有人敲窗戶,范建低呼一聲"誰?"

"我."傅平安說.

三人一骨碌爬起來,老大的聲音他們太熟悉了,趕緊開窗放他進來.

"別擔心,我不是越獄出來的,手機沒電,忘了通知大家."傅平安滿懷歉意道.

這一夜更有話聊了,傅平安聊著聊著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天光大亮,他沒事人一樣起來吃早飯,晨練,在操場邊上還遇到了史老,一老一少打了個招呼,露出默契的微笑.

政治系的同學們發現今天的教室里,多了一位同學,少了一位同學,多出來的是傅平安,他的頭發剃得極短,明顯是剛從里面出來,但精神頭極好,少的那位是劉康乾,小道消息已經傳開,劉康乾的伯父劉風運意外死亡,家里辦喪事正常請假.

……

省委家屬區,老劉家樓前門可羅雀,花圈的數量也不多,基本上都是親朋送的,省委省政府,各部委辦局都沒有以單位的名義送來花圈,甚至連交通廳都沒有什麼表示,官場上的人情冷暖,在這一刻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因為組織上還沒定性,省交通廳就沒成立治喪委員會,劉風運的喪事全靠自家操辦,前來吊唁的人並不多,劉文襄和王永芳一對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長子的驟然離世對二老來說是最沉重的打擊,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比老年喪子更加難過的是,兒子死的並不光彩,不是因公犧牲,而是意外墜亡,說的再難聽點,叫畏罪自殺.

劉康乾很難過,為大伯的死,更為家族的不幸.

忽然劉風正接了個電話,頓時神采飛揚起來,掛了電話他就大聲宣布:"朱家政同志馬上來吊唁."

有這一句就夠了,大伙兒頓時打起精神,劉文襄的腰杆也挺直了,不到十分鍾,省長在一群隨員的陪同下來到靈堂,屋里聚集了官場上的領導,一水的白色長袖襯衫配黑西褲,隨便挑出來一個都是正處級以上,劉康乾不禁心潮澎湃起來.

省長向劉風運的遺像三鞠躬,和家屬握手安慰,和劉文襄老爺子多說了幾句話,劉康乾作為長子長孫就站在父親身旁,他聽到了省長對大伯的定性,風運同志是犧牲在視察途中,是黨和人民的損失,還請老人家節哀,保重身體.

劉家人全都長出了一口氣,省長是代表組織來的,省里開過會了,大伯不是貪腐分子,而是因公犧牲的烈士啊.

省長握了一圈手就走了,他走後不久,前來吊唁的人就絡繹不絕了,樓下的花圈都擺不下了,劉風正的電話也密集起來,大姑夫小姑夫單位里的人也來了,各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來了,以至于不得不請了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在門口收燒紙錢.


交通廳方面派來很多工作人員幫著處理後事,治喪委員會也成立起來,殯儀館那邊也有人張羅,水晶棺安排起來,最大的遺體告別廳安排起來,劉風運的悼詞也要請省里高人專門措辭,總之一切按照正廳規格來.

到了追悼會這天,殯儀館爆滿,上千人來送劉風運最後一程,和普通人追悼會不同的是,前來送劉廳最後一程的以體面的中年男士為主,放眼望去,一片黑西裝小白花大背頭,哀樂聲中,中年人們叼著煙三五成群討論著什麼,似乎對他們而言,這不是葬禮,而是一次盛大的嘉年華.

這場極盡哀榮的葬禮對劉文襄王永芳夫婦來說,是最好的安慰,遠在美國的熊茹和劉婕妤也趕過來了,她們並未受到紀委的盤查,說明上面已達成共識,人死賬消.

此時劉康乾才明白大伯的偉大之處,他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家族的平安,以及許許多多人的平安,這些人在確認安全之後,一定會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謝意,這是大家都需要遵守的游戲規則.

唯一遺憾的是,組織上並沒有授予劉風運烈士稱號,只給了一個因公犧牲的名頭,老劉家也很有默契的沒有去鬧,隨著火葬場焚尸爐的一縷青煙,此人此事就算徹底畫上一個句號.

……

劉風運風光大葬的時候,近江第一看守所門前,劉母和律師等來了羈押半年之久的劉亞男,看到女兒的時候,劉母差點沒認出來,優雅靚麗的女兒變成了木訥沉默的女犯,留著短發,不施粉黛,反應也有些遲鈍.

劉母拿出一套新衣服,讓女兒在車里把身上的衣服從里到外全脫了,一把火燒掉去晦氣,又拿出一盒蛋撻給她吃,劉亞男吃著蛋撻,眼淚默默滴下.

"沒事了,咱們回家."劉母抱著女兒,淚如雨下.

"我建議申請國家賠償."律師說.

劉亞男木然,沒有回應.

律師想談一下案子的事情,劉亞男直接拒絕,劉母也表示不要再提任何名字,我女兒再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律師表示理解,反正費用一分不會少.

車沒有開回學校,而是直接開回老家,回到高中時期住過的臥室,劉亞男的情緒才恢複了一些,她先洗了個澡,洗了足足兩個小時,晚飯吃了很多,然後上床休息,劉母不放心,每隔一會兒就來看看,劉亞男時不時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她明白,自己的精神創傷太深了,必須離開這個國家,去一個能讓她放松的地方休養.

劉亞男的護照上有法國商務簽證,天一亮她就去買了一張最近的飛巴黎的機票,劉母對女兒的決定完全支持.

一天後,劉亞男登上飛往巴黎的航班,重獲自由後她沒和任何人聯系,沒上網,沒看報紙和電視,甚至連手機都沒開,她需要斷舍離,需要拋棄過往的一切一切.

當她站在戴高樂國際機場,滿耳朵聽見的都是法語的時候,劉亞男真正感覺到了安全和自由,陽光燦爛,鴿子在飛,她的生活要從零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