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慈父

通常女人都是極富想象力的,一件小事都會引發無盡聯想,但那主要是閑的,楊啟航太忙了,日理萬機也不為過,她沒有多余的心思胡思亂想,看報紙也不過是解壓的一種方式而已,傅平安的身世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迅速被其他重要的事情遮蓋了.

江東省的省政府和省委機關以及家屬院都是連在一起的,從楊啟航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一座紅磚副樓,那還是七十年代的建築,省機關事務管理局就設在里面,今天是劉康乾報到的日子,可他卻沒有半分喜悅之情.

在基層的時候,劉康乾朝思暮想的就是調回省城,他無數次夢到自己走進威嚴的省政府大門,和同事們打著招呼,窗明幾淨,報紙濃茶,和藹的上級,活潑的同事,那是他的人生夢想啊,可是真正實現的時候卻覺得哪里不對勁.

機關事務管理局權力不大,但是油水不少,可那些和劉康乾無關,他被安排到老干辦工作,負責服務他爺爺奶奶這樣的離退休人員,到底是省級機關,老干辦的配置不低,主任是正處級,放到黃台縣就是縣委書記.

主任給劉康乾講了科室的職責,主要負責落實老干部們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做好醫療保健工作,做好遺屬工作等等.

"這張桌子就是你的了,你可得愛惜著點用."主任說.

劉康乾不太理解主任這句話的意思.

"有可能未來三十年你都得用這張桌子."主任又說道,踱回自己的辦公室了.

劉康乾看看周圍,大家都用一樣的辦公桌,桌子腿上綴著資產編號的金屬牌,桌面上擺著電話機,家庭合影,電腦,茶杯,加濕器,旁邊的書報架上是一摞淮江日報,大家的表情的恬淡的,滿足的,歲月靜好的.

只有自己的桌子是空空如也,上一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連抽屜都打掃的干干淨淨,如果說在鹽池鎮自己還能以鎮長助理的身份掌握一片天地的話,那在老干辦,自己所有的一切就都在這張桌子上了.

他忽然明白主任的意思了,在這上班等于進了保險箱,按部就班的來就行,運氣好的話,退休能混到副處級,運氣不好的話也有個鐵飯碗端著不是,每月雜七雜八的能拿一萬多,各種福利更是好的不得了,找對象的話,牌子也夠硬,可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麼.

劉康乾不由得想到了傅平安,當年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已經超越自己不止一個身位,爺爺奶奶對人家的詆毀是沒道理的,傅平安的所有成績都是拿命,拿汗水換來的,以他為對手,是自己不自量力,以他為榜樣,才是正道.

一瞬間劉康乾的世界清亮通透了,他不願意在這里荒廢生命,他要奮起直追,同樣用血汗來建功立業.

想在仕途上發展,就不能過于特立獨行,服從組織安排是基本准則,剛到崗一天就尥蹶子,怕是會給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劉康乾只能隱忍下來,兢兢業業做好每一個瑣碎但是無聊的工作.

第一天的工作結束了,劉康乾來到老干部病房陪爺爺聊天,劉文襄看到孫子眉宇間的郁悶,開導他道:"所有的部門都不是吃白飯的,老干辦看起來沒什麼具體的實際的業務,整天面對的都是一幫退休老頭子,但是你要知道,這幫老人可都是曾經掌握權力的重要存在,他們在離退休之前都會安排好門生舊部,保證自己在退下來之後還有剩余的話語權和充足的人脈,你的這個崗位,看似不重要,但是運用好了,能做很多事情."

劉康乾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就難了.


……

傅平安面前擺著一份新的檢測報告,內容和他委托私家偵探獲取的報告一致,都能證明解東明就是自己的生父.

解東明拿出了相當大的誠意解決問題,當年的車禍肇事案受害者們紛紛得到巨額補償,除了近乎滅門的那家人之外,另外兩位死者,四位傷者的家庭都拿到遠高于交通肇事的補償,補償的名目很奇葩,說是"肇事者"家屬良心發現,主動賠償,但是在新聞上看不到半個字,受害者們心知肚明,這是兩年來傅平安不懈的努力起到了效果,維權艱難,他們身心俱疲,既然得到補償,也就不想再折騰了,除了傅平安,只有那個失去兒子媳婦孫子的家庭還在堅持要一個說法.

不止他們疲憊了,連傅平安也累了,為了將解小明繩之以法付出太多精力,他不願意以私刑解決問題,那不符合他的價值觀,也會帶來巨大的後患,再加上天上掉下來的爹,仇人成了同父異母的兄弟,報仇似乎更加遙遙無期.

但是每逢陰雨天,腿疼都會提醒傅平安,這個仇不能忘.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著,傅平安在研究生宿舍寫博士畢業論文,忽然房門被敲響,很有節奏感的敲門聲顯示出客人的禮貌,這不像是老董忘帶鑰匙的聲音,傅平安趿拉著拖鞋前去開門,發現門口站著的竟然是解東明.

副部級的解東明穿的像個大學教授,雨傘濕漉漉的,巴寶莉的風衣上也滾動著水珠,解東明沒空手來,拎著一袋橘子.

"在門口買了點水果."解東明笑了笑,像個慈祥的老父親,"怎麼,不歡迎我麼?"

傅平安只能讓他進來,解東明四下打量:"清貧啊."

一陣沉默.

解東明坐了下來:"沒什麼事,過來看看你,順便聊聊."

"是關于法辦解小明的事情麼?"

解東明笑笑:"你很執著,性格像我,今天我們聊別的事情,你的前途,你不應該推辭團省委書記的安排,爸爸為了這件事托了不少老領導,老關系,學而優則仕,你的基礎打得很牢固,可以在政治上有一番作為,將來的成就不會低于爸爸."

傅平安覺得一陣反胃,從解東明嘴里說出這個字眼,簡直是侮辱父親這個稱謂,但這是事實,自己不承認也無法改變.

"你退一步也好,顯示出謙遜,釋放出善意,正是大將所為."解東明接著說."博士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麼,我的建議是留校任教,大學是個好地方,你可以一邊做研究,一邊做生意,兩不耽誤,軍人出身的經濟學家也是有的嘛,林毅夫是爸爸的好朋友,他以前就是一名軍人,如果不游過來的話,想必在對岸也是首腦級別的人物了,所以優秀的人不管從事什麼行業,都會大有作為,爸爸一直在金融領域工作,這邊的資源相對較多,你可以跨界去搞經濟,事半功倍,比如爸爸給你搞一個基金,做什麼都行,先弄幾百億練練手……爸爸的仕途不會停在這里,也許將來是央行的當家人,也許是主管財政部,這都是有可能的……"

解東明不需要傅平安回應附和,就這樣侃侃而談,外面下著小雨,室內慈父教子,一時間傅平安竟然有些恍惚,他並不在意父親的身份地位,只是長久以來,父親范東沒能在事業和人生上給予自己指引,現在生父來了,而且閱曆比自己豐富的多,許多人生彷徨都可以向他傾訴,多少人夢寐已久的爹就是這種.


忽然他想到了解東明的發家史,在近江任職期間,強取豪奪,殺害郝嘉德滿門,何等的冷酷,何等的狠辣,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捂春晾秋,倒春寒很厲害的,多穿點衣服,別仗著年輕只要風度不要溫度."解東明說,"好了,不耽誤你學習了,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爸爸走了."

傅平安送他到門口,幫解東明摘下掛在衣帽鉤上的風衣.

"給你的,你沒看到我穿著不合適麼,都到腳脖子了."解東明笑道,"專門給你買的,留著吧,你從小到大,爸爸都沒關心過你,照顧過你,更沒給你買過衣服,這是第一件,希望你喜歡."

一句謝謝堵在嘴邊,傅平安終于還是沒說出口,解東明拿了雨傘,輕輕帶上門走了,片刻後門被鑰匙打開,老董抱著飯盒走進來:"剛走的是誰啊,那氣派大的,樓下倆保鏢,奧迪A8開著."

"解東明."傅平安說.

"比電視上矮,但是氣場更強大."老董是知道秘密的人,但他知道傅平安忌諱這個,就沒多嘴,接過他的風衣,"衣服不錯,借我穿穿,哎,兜里有東西."

老董摸出一張卡來,是一張帶傅平安名字拼音的黑金信用卡,後面貼了一張不干膠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字:無限額度 你刷我還.

"給力!"老董嚷道,"無限額度,買房買車都行,這敞亮的."

傅平安說:"你聽說過猶太銀行家的故事麼?"

老董多機智的人,頓時明白:"你是說拿支票放在牧師棺材里的猶太銀行家麼."

解東明這一手很雞賊,他是金融系統高官,幫傅平安辦一張黑金卡輕而易舉,什麼你刷我還就是一句廢話,以傅平安的財力和骨氣,斷然不會刷這張卡,等于拿空頭支票忽悠鬼呢.

傅平安將卡丟進抽屜,回臥室躺了一會,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此時他非常糾結痛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以往遇到問題,心里總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告訴自己,勇敢去做,一往無前,現在卻出現了兩個聲音,一個勸他接受親情,以和為貴,一個鼓勵他六親不認,只認天公地道.

……

最近陷入情節瓶頸,人性複雜多樣,很難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