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賑災

高地上一片哀哭聲,村民們在哭房子,哭牲口,哭他們失去的一切,除了這塊高地,四面都是水,隨身的飲水和食品吃完了,只能挨餓,雖然是夏季,但是氣溫不高,大家撤離的匆忙沒帶厚衣服和被褥,凍得瑟瑟發抖.

潘家三位女眷已經瀕臨崩潰,在災難面前,人人平等,谷清華又再高的學曆,再廣博的見識,此刻也只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子,她的意志甚至還不如潘曉陽堅強,想到極有可能同時失去生父和男友,她的情緒就控制不住,焦灼悲傷,淚流滿面.

此時,沖鋒舟上的傅平安做出一個決定,救人,盡可能的多救人,而不是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他知道谷清華一定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可是與之相比,別人的生命更加重要,兩條沖鋒舟在洪水中穿梭,陸續又救出兩個人,一條狗,還有一只趴在樹上的貓也主動跳到他們的船上.

陸軍的裝甲車和武警的沖鋒舟也加入救援之中,滿載了人和動物的民間救援隊終于可以撤離修整,他們沒去災民聚集的高地,而是回到另一側,一夜精神高度緊張,加上饑渴,傅平安和潘夏陽都有些脫水跡象,但是吃了壓縮餅干喝了一瓶水之後,就又投入救援之中,直到武警把他們攔下,說這邊有我們就行了,你們也是老百姓,也不是專業的救援團隊,這活兒還是我們來吧.

江東省已經近二十年沒有遭遇過如此規模的洪水浩劫,好在長期以來各級政府未雨綢繆,積極防洪,成效還是很顯著的,隨著部隊的進場救援,政府的救災工作也迅速展開,省民政廳緊急啟動Ⅲ級救災應急響應,下撥救災應急資金,向災區調撥帳篷,折疊床,棉被等物資,移動和聯通的信號發射車就位後,災民們終于可以聯系上親人了.

谷清華打通了傅平安的手機,獲知對方和弟弟安然無恙,但是潘老五依然沒有下落,這個結果也在預料之中,三個女人抱頭痛哭,洪水的威力每個人都見識到了,失蹤的意思就是尸骨無存,潘家從天堂跌到地獄,昨天還在商量擺三天流水大席慶賀,今天就變成了喪事的宴席.

第一批救災物資是武警的沖鋒舟送來的,塑包的純淨水,方便面火腿腸小蛋糕,都是現從超市提的貨,一千多人在雨中吃了第一頓飯.

根據天氣預報,未來幾天還有大雨,高地上也不安全,必須將災民轉移到縣城去,又是部隊派出越野卡車,冒雨將災民盡數拉到北河縣城學校和體育館安置,人太多室內空間住不下,就在操場上搭帳篷,縣里各家飯店踴躍送盒飯支援災民,分文不取,大災大難面前,溫暖之情處處可見.

到了中午,死亡和失蹤人數初步統計出來,全縣人員傷亡被壓到了最低,全縣只死了五個人,其中兩個是獨居在家的孤寡老人,另外三人是負責聯絡群眾的副鎮長和兩名基層派出所協警.

失蹤八人,潘老五名列其中.

傅平安是在北河縣一中體育館內和谷清華重逢的,雖然只分開幾個小時,卻有生離死別之感.


劉康乾也在北河縣,他雖然身為省里下來的"領導"但是身先士卒,一直工作在一線,當然江大高材生的用武之地絕不是在這方面,劉康乾最擅長是寫文章,只有深入一線才能寫出感人至深的文章來,首先得感動自己,才能感動他人,這次洪災,充分體現了什麼叫做洪水無情人有情,劉康乾深有體會.

救災物資其實是不太夠的,多虧了北河縣的老百姓們慷慨解囊才沒有暴露出大問題,有很多災民在縣城有親戚,直接投奔親友去了,又解決了一部分壓力,潘曉陽一家人不用投奔遠親,他們在近江有房子,直接搬家到近江就得了.

一夜之前,家沒了,爸爸沒了,車也報廢了,潘曉陽欲哭無淚,她沒法怨誰,就像鄉親們也沒法去怨誰一樣,雖然誰都知道這其實並不是純粹的天災,開閘泄洪,沙河寨注定是犧牲品,這個觀念早已牢固在紮根在大家心中,所以發生之後心理上可以接受,並不會去仇恨做出決策的人,因為不淹沙河寨,淹的就是北河縣,就是省會了.

傅平安要帶大家回近江,在洪水退卻之前,住在這邊毫無意義,但潘母不同意,她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雖然不能回家等,但總要在離家最近的地方等.

別看潘母平時很溫和,關鍵時刻非常執拗,誰也勸不動她,誰也無法理解她和潘老五近三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最後是潘曉陽拿出折中方案,在縣城賓館開個房間住,總比擠在體育館強.

潘家人有這個經濟能力,其他災民就只能擠在場館里,行軍床不夠,就用學校體育課用的軟墊代替,飯菜供應不上,就吃方便面湊合一口,雖然政府竭力供應,這邊的條件還是和難民營差不多,吃不好住不好,上廁所都要排隊.

家人不走,傅平安也不走,他打算做志願者盡一份力量,但是政府暫時沒有這方面的組織,他就自己單干,托人在近江購買物資,找車輛運到這邊來.

傅平安有錢,而他在物質享受上沒什麼追求,賬戶上躺著大量的錢派不上用場,拿來賑災是最好的,一個電話打到公司,安排顧北操辦此事,顧北雷厲風行,迅速到食品批發市場包圓了一批方便食品,同時聯系了卡車,當晚就能運到北河縣.

救災物資運抵北河縣的同一時刻,好消息傳來,潘老五獲救了,據說他和另一個人是在一顆大樹上被武警救援隊發現的,被救下來時兩人在樹上待了好幾個小時.

潘老五是被武警的卡車送來的,身上的衣服全濕透了,狼狽又憔悴,看得人心疼,全家人終于一個不缺,團團圓圓,說到自己被困的事情,潘老五心有余悸,昨晚上他喝了一斤半白酒,本來就醉醺醺的腦子有些糊塗,有認告訴他,一位腿腳不便利的多年老友還在村里沒出來,潘老五連個招呼都沒打,直接開車回去救人,把老兄弟救出來之後,車輛被困在水中,眼瞅著洪水一點點上升,潘老五拉著兄弟棄車逃生,爬到一顆大樹上等待救援.

"他家開小賣部的,臨走前我拿了一包東西才沒餓著渴著."潘老五說,又形容那棵樹的龐大,用手比劃著,"樹杈上做兩個人一點問題沒有,我倆披著雨衣,就著真空白裝的花生米和雞爪子,又喝了一斤多."


大家哭笑不得,傅平安說我怎麼沒在車附近看到你?潘老五和他對了一下位置,確定牧馬人是被洪水沖走了,兩下距離起碼一公里.

能把越野車沖出那麼遠距離的洪水,威力可想而知,潘老五蹲在樹上喝酒的故事,聽起來搞笑,細思卻充滿悲壯色彩.

當夜,無數人失眠,住在體院場館里的災民自不用說,大人歎氣小孩哭,抗災一線,救災人員和部隊指戰員連夜奮戰,縣委招待所的某一個房間內,忙碌了一天的劉康乾不顧疲憊,打開筆記本電腦,回想著白天一個個感人的瞬間,文思如泉湧.

遠在近江的堂姐劉婕妤,下午臨下班前被領導叫去開會,她現在和母親熊茹一個單位,都在省紅十字會上班,事業編制,雖然不如行政編制的飯碗那麼鐵,但是勝在清閑,聽說北河縣那邊遭災了,紅十字會緊急開了個動員會,領導說最近可能有動作,讓大家不要遲到早退,手機都開著,時刻等候通知.

劉婕妤不以為意,在她的意識中,紅十字會並不負責救災,那是解放軍的活兒,他們只負責收錢,給前方打錢就行了,所以開完會之後依然去酒吧玩耍,她最近找了個男朋友,是個美國留學生,有個很幽默的中國名字叫謝特,謝特家在美國東部是名門望族,劉婕妤准備和他深入發展一下,談婚論嫁也不是不行.

次日上午,宿醉的劉婕妤還是遲到了,好在有同事給她打掩護,領導根本沒發現,劉婕妤泡了一杯茶,別人都喜歡喝什麼龍井鐵觀音,她卻喜歡立頓紅茶袋泡茶,用玻璃杯裝著,賞心悅目的,坐在窗口看外面的街景,讓心情放空一下,然後再看一會報紙,一天的工作就算過去了.

但今天似乎不行,省紅十字會要為北河縣受災群眾開辟募捐通道,領導讓劉婕妤寫一個公告,放在各個媒體上號召募捐,這活兒並沒有難度,劉婕妤打開電腦,噼里啪啦就打出來了,用紅會的微博官號發出來,又給報社電視台發過去,讓他們刊登報道.

這是劉婕妤上班以來的第一個烏龍,她打錯字了,微博官號上竟然出現錯別字,日期也搞錯了,寫成去年今天,下面評論區一片嘲諷之聲,但劉婕妤根本沒發現,她從來不維護這個號,愛發什麼就發什麼,有時候還轉發愛豆的推廣文章哩,官號也是活生生的小編在做,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還不許人追星了咋地.

與此同時,傅平安回到江大校園,公開招募志願者,昨晚第一批救災物資運到北河縣之後,他發現一個嚴峻的問題,籌集資金購買物資一直到運輸環節都很簡單,但是發放太難了,首先缺乏足夠的人手,發放流程不夠科學,無法保證發放到每一個人手里,有的人領到很多食品卻沒有毛毯,有人領了幾十瓶純淨水,別的啥也沒有,大家似乎更在意的是把物資發下去,而不注重發放的科學性.

所以傅平安要在校園招募一批年輕人,有熱情,有頭腦,能做事,正值暑假,大學里人不多,但是傅平安在網絡上振臂一呼,大批近江本地學生紛紛趕來,踴躍報名,捐錢捐物,傅平安卻說我不募資金,只要人,你們的錢可以捐給更加有效率有經驗的慈善機構.

一天之內,傅平安就招募了上百名志願者,清一色的在校大學生,沐蘭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他們配備上統一的反光背心和遮陽帽,旗幟和橫幅也制作完成,但是這些人總不能當天投入工作,合理的流程也尚在研究制定之中,反正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接下來的任務是保障災民安置,過渡期生活,以及災後重建工作.


今年並不是大災年,外地抗洪物資充裕,借助現代化的物流手段,大批物資蜂擁而至,其中也包括傅平安訂購和募捐來的柴油發電機,應急照明設備,抽水泵等設備,這些物資很占空間,物流車輛打電話給采購方,問在哪里卸貨.

洪災期間到處都亂糟糟一團,沒人知道這些貨物應該卸在何處,讓司機拉到北河縣也不現實,人家的運費就只到近江,下面人將問題彙報到傅平安這里,他倒是毫不含糊,說交給紅十字會,讓他們發放,反正最後能到災民手里就行.

傅平安賑災不是為了沽名釣譽,他只是單純的想讓災民過的舒坦一點,據他了解,省紅十字會有個巨大的倉庫,叫做救災備災倉庫,平時就儲藏了大量物資,估計第一波救援出去不少存貨,倉儲空間能騰出來,而且紅會是專業慈善機構,流程熟悉,人員干練,交給他們准沒錯.

他打電話給紅會,可是始終占線,于是在網上查到省紅會的倉庫地址,讓物流把貨全都送那邊去.

這一送,就送出問題來了,省紅會的倉庫已經不是救災備災倉庫,早已改頭換面,現在是某企業的倉庫,大門緊閉,根本不收救災物資,門衛說你們找錯地方了,這邊根本不認識什麼紅會綠會的.

十幾輛卡車堵在倉庫門口,司機們也來了火氣,直接下車找地方吃飯去了,倉庫方面只好報警解決,警察找到貨主,也就是傅平安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交警得知這些都是募捐來的救災物資後,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反而站在司機一方問倉庫為什麼不接收.

"我們根本就不是紅會的倉庫."倉庫主管捶胸頓足,仿佛受了極大的冤枉.

最後傅平安做出讓步,他加錢請司機們將車開到北河縣交付,這邊會和北河縣政府提前交涉,預備好叉車和場地.

這本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烏龍,但是傅平安喜歡較真,既然認錯地址了,那就必須把正確的地址找到才行.

他再次給紅會打電話,依然占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