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視察取得圓滿成功,上上下下皆大歡喜,北河縣領導班子終于從即將被團滅的驚恐中找回一點自信,楊啟航也很欣慰,她甚至有個大膽的想法,以沙河新村的模式解決威尼斯水城的拆遷難題, 回到近江後,楊啟航就向省長做了彙報,但她沒等來答複,先等來一個噩耗.
她一母同胞的姐姐楊萍自殺了.
楊萍的死早有預兆,自從綁架事件後她的精神狀態就不太正常,解東明被查後,楊萍的情況又有加重的跡象,她也被紀委叫去配合調查了一段時間,回家之後沒幾天就跳樓了,地點是解東明在北京的第一個家,老式機關家屬院,楊萍穿著樸素的舊衣服,從樓上跳了下來,沒留下任何遺言.
楊啟航在辦公室里為姐姐默哀了五分鍾,她不得不請假去為姐姐操持喪事,楊家上面沒什麼人了,下面就一個解小明還在國外沒回來,解東明落馬後那些門生舊部老鄉全都躲得遠遠的,沒一個講義氣的,只能這個妹妹出面了.
喪禮辦的非常簡單,和楊萍生前的奢華形成鮮明的對比,傳說中楊萍家的被子都要空運到海南晾曬,要的就是陽光的味道,至于什麼滿櫃子的愛馬仕包包那都是常規操作不值得拿來說事的,活著的時候每時每刻都在花錢,死了卻只有八寶山公墓一個最便宜的墓穴,價錢還不如一個包包貴.
因為解東明的原因,楊萍的喪禮沒有追悼會環節,來的人也寥寥無幾,但楊啟航卻看到了兩位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一個是被紀委調查的解東明,另一個是解小明.
解東明的面貌大變,頭發全白,往日筆挺的脊背變得佝僂起來,一夜之間老了起碼二十歲,他穿一件藏青色夾克,西褲下面配的是黑布鞋,可見來的匆忙對于形象也沒什麼講究了,兩個紀委工作人員遠遠看著他,而解東明也全程沉默,什麼都沒說.
解小明看到了父親,但沒有上前打招呼,父子倆只是隔了一段距離互相看了看,就行同陌路了,葬禮結束,解東明被紀委帶走,走的時候步履蹣跚,中途停下幾次,但終歸還是沒有回頭.
面對小姨,解小明還是有些話說的,他被迫回國是因為資金斷了,幾個海外賬戶都被莫名其妙的瘋掉,父母都被控制起來,往日里那些狐朋狗友全都掉鏈子,再加上有人進行勸返,他憑個人本事無法在國外生活,只能回國,參加完母親的葬禮後,也要接受調查,不過他的案子不歸中紀委,而是江東省紀委管,具體涉及到一起國企混改的案子.
"小姨,你多保重."解小明眼睛紅紅的,一副喪家之犬的敗像,看的楊啟航心里一酸,但是黨紀國法在前,她也只能忍痛看著外甥離去,這一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
楊啟航在姐姐的墓前盤桓許久,最終也離去了,她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處理.
省政府對楊啟航的建議做了考慮,省長認為步子可以再大一些,以傅平安的身份資曆,擔任正處級干部肯定是沒問題的,且縣委書記是地方官,沒有足夠的經驗還真勝任不來,掛職副縣長的話,又配置太低,考慮到扶貧工作不是一個縣一個鄉的問題,而是全省,乃至全國的問題,所以擬任命傅平安為副廳級的省政府扶貧開發辦公室副主任一職,這個配置才是合理,且可以發揮長處的.
組織部沒有異議,雖說有個逢進必考的說法,但也有例外,傅平安符合兩個免試標准,一個是人才引進制度,他的博士學位派的上用場,二是他的國務院特約專家中央級智囊身份,放在地方上那是要供起來的.
說白了,什麼逢進必考,那都是為了控制編制員額的制度性辦法,到了一定層次就不再受這個制度的制約,傅平安就達到了這個標准,要不是他婉拒,早就是團省委書記,正兒八級正廳級了,現在掛副廳還有些委屈人家呢.
省組織部找傅平安談心,懇切希望他能接受這個職位,為建設江東,扶貧助弱,爭取早日打贏脫貧攻堅戰盡一份力量,傅平安沒有理由不接受,畢竟扶貧工作是具體的,是摸的著看得見的.
……
劉康乾的任命下來了,正在公示期,他先前就在鹽池鎮當過鄉長助理,具備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現在擔任副鄉長只是往前邁了半步而已,但這半步的意義非常重大,他是省委選調生出身,有基層經驗,又有省政府機關工作經驗,再下基層那就是上了快車道,再加上年齡優勢和學曆優勢,還不蹭蹭的往上走,三十歲當上縣長指日可待.
老劉家歡天喜地,舉行了一次家庭聚會,小姑父王建定了酒店包房,全家其樂融融,歡聚一堂,劉文襄穿上了久違的西裝,打了一條鮮紅的領帶,王永芳也穿上嚴肅的套裙,老臉上搽了粉,大伯母熊茹和堂姐劉婕妤到場,還帶著一個美國精神小伙,據說是劉婕妤的男朋友,保外就醫的大姑劉風華也一個人來了,可惜大姑父和表哥曹子高還在服刑,不能來參加慶祝活動,小姑一家人齊齊整整,王建風采依舊,劉風萍剛提了副處,志得意滿,小表妹王美美女大十八變,從豁牙小女生變成了含苞待放的高一少女,看那架勢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燈.
劉風正作為康康的父親,就算再忙也要到場,他是下了飛機直接趕過來的,就差跳傘了.
劉文襄看看滿堂兒孫,問劉風正:"辛秀麗怎麼還沒到?"
劉風正說:"通知過了,她事多,不用等他."
劉文襄有些不高興,二兒媳過分了,就算兩口子貌合神離,但她畢竟是康康的母親啊,這個重要的場合不來,那什麼時候來.
"好吧,咱們不等她,開始吧."劉文襄端起紅酒杯,開始發表演說,無非是老生常談的那一套,康康是我們家的千里駒,將來勢必大有作為,起碼省部級之類,大家都聽的耳朵起老繭了.
王建悄悄問僅存的舅哥:"這又是從哪兒飛過來的?"
劉風正說:"哦,剛從北京飛過來,和中央部委有點業務上的小合作."
他沒有說明白的是,自己是被中紀委叫去配合調查的,解東明的貪腐案,但是問的卻是他和楊啟航之間的關系,劉風正當然不敢有所隱瞞,同時他隱隱有種預感,楊啟航如果這次不落馬的話,仕途必將一帆風順.
劉文襄洋洋灑灑講了好一陣,終于還是被小女兒悄悄拽了拽衣服叫停了:"爸,您以為還在省委作報告呢,差不多行了."
"好吧,讓康康講兩句,大家歡迎."劉文襄帶頭鼓掌,王永芳老臉笑成了菊花,老劉家雖然兒孫滿堂,但是嫡傳的親孫子只有一個,好歹算是爭氣,比堂姐表哥都有出息,劉文襄那番話並不是場面話,而是發自肺腑,老劉家能不能維持住近江上流社會的地位,就看第三代能不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了.
劉康乾擅長寫文章,演講與口才雜志那是經常鍛煉的,他也端起杯子張口就來,但是比爺爺要簡短有力的多,聲音抑揚頓挫也充滿了個人魅力.
"哥你太牛逼了,到我們學校當個輔導員吧."王美美等劉康乾講完,第一個跳出來說道,"肯定會有很多少女粉絲的,對了哥,你怎麼沒帶女朋友來?"
劉康乾苦笑,他原來是有女朋友的, 就是鹽池鎮政府的打字員趙芳,老實說趙芳的各方面都是配不上自己的,但有個優點就是低維護性,這個鄉下女孩不像近江的女孩那樣需要哄,相貌身材溫柔程度足以解決自己性方面的需求,年輕人不能缺了陰陽調和,不然臉上總爆痘痘,工作上心態也不平和,是要出問題的,劉康乾甚至打算早點結婚,已婚的狀態在官場上是個優勢,代表成熟穩定靠譜,當然趙芳作為結婚對象是差了點意思的,他必須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能對仕途有所助力的老丈人才行,比如某個省委常委家的千金之類,不過據調查,現任常委里沒有人有適齡未婚的女兒.
說回趙芳,就在劉康乾決定去沙河鄉工作後,趙芳主動提出了分手,這個女孩也是有野心的,她熱愛大都市,一心想在這里找到歸屬感,好不容易從鹽池鎮出來,怎麼可能又去什麼沙河鄉,就算劉康乾前途光明又如何,當上縣長起碼也是十年後的事情,女人能有幾個十年,在最青春美麗的歲月里,跟著男人在鄉下吃苦受罪當望夫石,才不是趙芳的理想人生.
于是,劉康乾就這樣被鄉下姑娘趙芳踹了,想想他就覺得滑稽而荒謬,但是事實就這樣發生了,時代變了,以前是城里小伙拋棄村姑小芳,現在是進城的小芳反踹城里小伙.
康康講完之後,就沒人再發言了,劉文襄宣布開席,大家舉杯慶祝,酒過三巡之後,親戚們開始談天說地,交流信息,劉文襄讓人把電視打開,時間到了,他要看看新聞.
江東新聞報道了一批副廳級干部公示名單,其中有個叫傅平安的名字,一閃而過,但在場的人都聽到了,這就像是正在開開心心吃鮮美桃子的人,咬了一大口發現半條蟲子,那叫一個倒胃口,明明是康康進副科的大喜日子,怎麼偏偏有人攪局呢,還副廳,怎麼可能,他不是康康的同學麼,同齡人能到副科級就算了不起了,上面還有正科,副處,正處呢,哪有跳級的?
"重名了."王建笑道,"我認識一個省委的領導,也叫這個名字."
他是瞎話張口就來,但是大家都願意相信這個美麗的謊言,于是心照不宣的都點頭:"嗯,是有個重名的."
康康坐在爺爺奶奶中間,爺爺喝了兩杯紅酒,忍不住又要教育人了,他對孫子說:"康康,你現在是基層實職領導干部了,是父母官,下面管著人的,當領導要有當領導的藝術,爺爺教你幾招密不外傳的秘訣,你聽好了."
劉康乾說:"爺爺您還有藏著掖著的妙招啊?"
劉文襄說:"你聽好,凡事有三問三不問,問態度,不問事實,問動機,不問是非,問親疏,不問道理,你掌握好了,在官場上就可以無往而不利,這是馭人之道,也是為官之道,你要參透."
劉康乾不以為然,爺爺說的是千百年來官場的精華,有一定道理,但是完全跟著這個理念走,注定不會成為優秀的領導者,他不敢說一定要和爺爺的理念對著干,"每與操反事乃可成"是不正確的,爺爺的理念有一定道理,但不能當做天條,只能用來參考.
這時候劉婕妤站起來了:"大家安靜一下,我宣布個消息,我要結婚了."
和劉婕妤站在一起的精神小伙用嫻熟的中文說道:"大家好,我叫謝特,請多關照."
忽然包廂的門開了,許久不見的辛秀麗走了進來:"哎呀不好意思,來晚了來晚了……" 忽然她看到謝特,臉上的表情就有些複雜.
"嫂子,這是婕妤的未婚夫,美國人,謝特,咱家以後有外國親戚了."王建介紹道.
"這位是?"謝特問道.
"這位,你得喊二嬸."王建說.
謝特端起酒杯:"二嬸,我敬你."
辛秀麗拿起桌上的一杯芒果汁,刷的潑在謝特臉上,二話不說,鐵青著臉摔門而去,留下滿屋的尷尬.
"她這是怎麼了,吃錯藥了?"劉婕妤是個沒腦子的,別人都能看出辛秀麗和謝特有故事,就她看不出來,一邊抱怨,一邊拿餐巾紙給謝特擦拭,謝特也是個機靈的,生怕別人追問,推說要去洗手間整理一下,拿了包推門走了.
"包間里就有洗手間."劉婕妤追了出去.
好好的家庭聚會,鬧了這麼一出多少有些膈應人,但更膈應的還在後面,另一個缺心眼的大伯母熊茹拿出手機,瀏覽別人發給她的公眾號新聞,轉手就發到了家庭群了,這是省政府的公號,發布了剛才的副廳級公示名單,那個叫傅平安的根本不是重名,就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傅平安.擬任命為省扶貧開發辦公室副主任,正兒八經副廳級.
"我這就舉報他,讓他當不成."熊茹說.
"哥哥,我知道你最討厭這個人,我幫你報仇了."王美美忽然語出驚人.
所有人都驚了,年紀最小的王美美怎麼斗敗的傅平安,這怎麼可能?
"我略施小計,就把他弟弟搞退學了."王美美得意洋洋,"卷鋪蓋走人了,我親眼看到的,別管他是誰,在江大附中這一塊,我說了算."
大人們心驚肉跳,惴惴不安,王建尤其恐懼,他混社會多年,別看平時咋咋呼呼的,其實老有分寸了,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不要太有分寸,傅平安是何等角色,這些年倒在他手里的牛人還少麼,遠了說有正廳級,有江湖大哥,近了說還有副部級的解東明,人家是屠龍的猛人,還差你一個高中生麼,不過科學分析,傅平安倒不會拿王美美開刀,這個人有底線,但這口氣,這個仇他一定幾會報,那九成就會打在王美美的爹娘屁股上.
王建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本來只是孩子間的小矛盾,現在大發了,不死不休了,這個閨女,到底是上輩子的小情人,還是上輩子殺父奪妻的死敵,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