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熟悉地形(上)

密寫本上的"二十三日與木先生吃蔥油餅",正出自胡孝民的手筆.

其實,密寫的方式很多,比如說用澱粉漿寫,碘酒或淡鹽酸洗,可以顯形.用五倍子寫,綠礬洗;用牛奶寫,碘酒洗;玫瑰精寫,玫瑰露洗,都可以顯出字跡.

胡孝民覺得,用牛奶寫,最合適曹炳生,他每天都有喝牛奶的習慣.

至于"木先生",自然是杜撰的,76號拿到後,想懷疑誰都行.至于"吃蔥油餅",並沒專指.這就是一記迷宗拳,胡孝民也沒想著,憑著一個密寫本,就讓76號陣腳大亂.

胡孝民行事謹慎過頭,從來不對任何事情有過高的期望.十拿九穩的事情,他都只認為有七成把握.而只有三分危險的事,他又會當成十分危險來對待.

比如昨天晚上,錢鶴庭原本讓他在平吉旅社住下,反正付了房錢,何樂而不為呢.胡孝民當時應下,錢鶴庭走後不久,他也離開了.但沒有退房,半夜退房會引起旅社的注意.

有兩個人知道這個地方,安全系數就大降.哪怕錢鶴庭是他的上司,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到他身上.

況且,胡孝民還要將入角炮計劃向組織報告.

胡孝民是民國二十五年加入共產黨的,去年初,軍統臨訓班招人,組織派他考入臨訓班,作為一枚冷子布在軍統.

這次軍統派他來上海,胡孝民的組織關系轉到了江蘇省委,到上海的第一天,他就與組織取得了聯系.

胡孝民身份特殊,無法在固定時間與組織聯絡,故在公共租界福德里3號安排了一個固定聯絡站.

聯絡的安全信號為門口是否掛掃帚,如果有掃帚,則說明可以接頭.

然而,胡孝民幾次經過福德里,門口都沒有掃帚.這讓胡孝民有些擔憂,可不管他再擔憂,也不能違反組織紀律.

作為一名地下工作人員,胡孝民學知,組織紀律大于天.

雖然沒能及時向組織彙報,但入角炮計劃還是要執行.化了裝的胡孝民到了極司菲爾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接近顧慧英,必須先了解76號.

極司菲爾路從滬西的東南走到西北,76號位于極司菲爾路北側的康家橋附近,東鄰武甯路,地豐路,南鄰新閘路,西南的鎮甯路與極司菲爾路交接,北邊是武定路.

新閘路南側不遠是愚園路,顧慧英家就在愚園路433弄5號.而愚園路433弄5號的南邊,則是租界最繁華的馬路之一:靜安寺路.

胡孝民在雙龍坊暗殺曹炳生,都用了兩天半時間熟悉地形.如今要潛伏在顧家,更得把周圍地形牢記.每一條里弄,每一處房屋,都要刻在腦子里.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76號.76號東鄰74號,馬路對面75號均為當年外國人向道台衙門購買土地修建的花園洋房,門牌為公共租界的藍底白字門牌.淪陷前為皖省主席的住宅,有一座洋樓,一座新式平洋房,一座很大的花園.

胡孝民每天化裝,以不同的身份在附近偵查.76號外面有幾家店鋪,像鐵皮店,雜貨鋪等.

胡孝民剛走進雜貨鋪,靠著櫃台的伙計,馬上投來了注視的目光.

胡孝民隨口問:"有香煙嗎?"


伙計點了點頭:"有的.先生面生,每一次來嗎?"

胡孝民一臉"佩服"地說:"上海的店員真是厲害,第一次來都知道."

伙計很是自得,又問:"先生剛來上海?投親還是訪友?"

胡孝民微笑道:"既是投親也是訪友."

他心里卻暗暗警惕,店員不關心顧客買什麼,卻在想顧客要做什麼,這就有些不正常了.一般人可能不會在意,畢竟伙計與你搭訕也很正常.

伙計又問:"在這附近?先生要什麼煙?"

胡孝民問:"有三貓麼?"

"有的."

"拿一包,再來盒火柴."

剛走出雜貨鋪,敏銳的胡孝民就發現,身後多了一個人.他借著點煙,側過身子護著火,用余光瞥了身後一眼.那人穿著店員一樣的衣裳,二十出頭,看到自己停下,故意轉過身子.

胡孝民明白了,這家雜貨鋪是76號的暗哨.

胡孝民在極司菲爾路76號附近轉悠,一心要找到他的陳明楚,卻去了憶定盤路上的九風茶樓.二樓最里面的包廂,陳明楚見到了一個戴著墨鏡的男子,右手壓著左手,警惕地望著門口.

陳明楚微笑著說:"放心吧,刀鋒,這里安全得很,你又是從後門進來的,沒人會注意你."

所有的背叛者,內心都是膽怯的.不管他們給自己的背叛,找了一個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掩蓋不了這個事實.

男子輕聲說:"不知陳先生找我何事?"

軍統的家法他很清楚,如果他向76號告密之事被發現,肯定得死.他早向陳明楚提出,願意到76號效勞,可陳明楚卻讓他留在軍統,發揮更大的作用.

每一天他都提心吊膽,每次與交通員見面都心驚膽戰,每天晚上都會在噩夢中驚醒.這種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過了.

陳明楚問:"昨天法租界的事情聽說了吧?是不是軍統干的?"

刀鋒輕聲說:"早上看到了報紙,確實是新二組干的.聽說動手的,剛來上海."

陳明楚叮囑道:"新二組?務必把此人找出來!"

刀鋒站起來說:"陳先生,找到此人,我是不是就可以回來了?"

如果細心的人,就會注意到,刀鋒的左手手背上,有道一寸的刀疤.特工最忌有明顯特征,哪怕是在陳明楚面前,刀鋒也不想讓刀疤顯露.


陳明楚緩緩地說:"你是一把尖刀,要深深地紮在軍統的心髒上.你回來的時候,也是功成身退之時.到時候,不僅我第一處副處長的位子會給你留著,還有一筆巨額的獎金,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刀鋒猶豫道:"可是……"

陳明楚自然知道他擔心什麼,安慰道:"要相信自己,你現在非常安全.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你的身份."

刀鋒突然干笑了一聲:"好吧.陳先生,最近手頭有點緊."

為了緩解壓力,他經常流連四馬路的長三堂子,賭場和煙館,開銷大得很.

陳明楚拿出一個信封,叮囑道:"把剛到上海的這個人找出來."

刀鋒接過信封,捏了捏,折了一下塞進口袋,臉上終于有了笑容:"昨天晚上,我跟著錢鶴庭到了大都會舞廳,他在那里了一個陌生男子."

陳明楚吃驚地說:"大都會舞廳?"

刀鋒回憶著說:"那男子相當警惕,我都沒敢靠近."

原本他想跟著出去,可那男子突然回頭望了一眼,他只能轉身走進舞廳.等他再出來時,對方已經不見蹤影.

陳明楚有種感覺,這個男子就是槍手,忙不迭地說:"你詳細說說過程."

聽著刀鋒的描述,陳明楚的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男子進入大都會舞廳後,並沒直接與錢鶴庭見面,而是在旁邊觀察了一會.

這需要多麼冷靜的人才能做到?至少陳明楚覺得做不到.剛才他與刀鋒接頭,就沒在旁邊觀察嘛.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不留痕跡.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因為錢鶴庭露出馬腳.只要跟住錢鶴庭,就能找到槍手.

刀鋒看陳明楚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問:"陳先生,這個情報,有沒有額外獎勵?"

陳明楚看了刀鋒一眼,淡淡地說:"如果能找到錢鶴庭的住處,或者抓到這個槍手,我保證獎勵不低于一萬元."

說話的時候,他心里是充滿鄙夷的,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一個靠獎勵才提供情報的特工,與情報掮客有何區別?

刀鋒壓低聲音說:"過兩天,新二組的人員要在國泰旅社見面,錢鶴庭或許會出現."

陳明楚眼睛一亮,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國泰旅社?非常好."

刀鋒輕笑著說:"希望陳先生使出雷霆手段,將新二組一網打盡,再順藤摸瓜,把軍統上海區一窩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