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喜事(二)

接風宴成了訴苦大會.

陳圓出去沒幾個月,可見到家鄉故土一片瓦礫的淒涼景象,對他的沖擊可謂不小,而且,率軍征戰不休之下,深刻的體會到了之前那些將領們剿除治下亂軍的無力感.

亂軍是一打就散,散而重聚,聚而複散,如此往複,殺了一個領頭的,就能緊接著冒出十個"豪傑"來,那根本就不是打仗,那是一場場割草一般的屠殺,但可怕的是,你割了一茬,接著就能長出一茬,剿之不盡,除之不絕.

說是掃平了河北匪患,其實吧,就是擊破了幾個大點的亂軍,把那些亂糟糟的殘兵敗將趕去了山林草莽,等到大軍一走,就又都冒了出來.

這麼打下去,早晚把河北的人都殺光了,才能安靜下來,但人都沒了,安定下來有個屁用啊?

用陳圓的話來說,就是河北山東已經淪為鬼蜮.

羅士信比他的經曆可要豐富多了,三四年下來,他就沒過過安穩日子.

跟著張須陀南征北戰,一多半的時間竟然都吃不飽,開始的時候,是亂軍搶官府,大戶人家的糧食,然後張須陀帶著他們搶亂軍.

到了後來,亂軍窮的叮當響,也別說什麼義軍不義軍了,他們比官軍狠多了,官軍好賴在張須陀率領之下,沒有吃過人肉.

亂軍可不管那一套,每一支從山東焦土之上成長起來的義軍,你問一問,有哪個沒吃過兩腳羊?

為何山東亂軍紛紛沖向河北,河南,兩淮這些地方?

因為再要呆在山東,都得餓死,連張須陀率領的官兵都不例外.

于是乎,竇建德,和高士達,張金稱等這些在山東赫赫有名的大賊頭.就都在往河北使勁兒,就算紛紛戰死在了河北,也是義無反顧,山東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啊.

張須陀率兵出山東.一個是朝廷詔令的緣故,一個就是因為缺糧.

而談起亂匪來,陳圓更多的是無奈,官逼民反這種說法在他看來已經不太實用于河北了,那是個不搶不奪.就活不下去的地界.

羅三兒和他不一樣,說起亂軍,他恨的是咬牙切齒,他將山東的一切苦難,都歸結到了亂匪身上.

至于朝廷,都要排在亂軍之後,實際上,他對地方官吏,朝廷官員都充滿了憎惡,奇怪的是.他對隋軍的歸屬感極強.

不得不說,張須陀的洗腦能力,非同一般.

總之,兩個苦大仇深的家伙,像發泄怨氣一般嘮嘮叨叨說了不少,說的話多,卻沒阻止他們進食的速度,吃的那叫個歡暢淋漓.

羅士信更是跟李破嘟囔著,出了太行山,簡直就是兩個天地了.這里平靜的竟然讓他有點不太舒服.

陳圓在旁邊是大點其頭,他的感覺和羅三兒差不多.

這麼一說,這兩位儼然就將經曆了一番戰亂的云內當成了桃花源了,可見.山東河北已經成了什麼樣子.

李破和當初就不一樣了,他在宴席當中,毫不掩飾自己對羅士信的喜愛和親厚,順便也讓眾人明白了,看來云內的領兵校尉,又要多出一位了.


眾人到也沒太大的反應.聽了羅士信的經曆,再拿自己的比比,從軍資曆對于這位而言,已是毫無問題.

較真的話,也就剩下點邊軍精銳對剿匪隊伍的輕視了.

其實,隨著張須陀戰死,楊義臣被解除兵權,曾經顯赫于世的隋軍,已經漸成記憶,被徹底埋葬在了曆史車輪之下.

隨後各自為戰的大隋軍將們,也不再以隋軍自居,東都諭令,不出東郡,隋帝楊廣,縮在江都宮殿之內,除了身前所有的人等,再也無人問津.

烽火依舊,卻已滿目瘡痍的隋地,在風云變幻中迎來了大業十三年.

而在大業十二年冬末,勇冠三軍的羅士信,砰砰的用力敲打著堅硬如鐵的胸膛,"哥哥,俺來當你的衛士吧,俺帶回來一百多人,各個都是隨著張將軍殺出山東的好漢子,以後只要有俺們在,就沒人能傷的了哥哥."

"咱們可都當過將軍的護衛,要不是那會兒將軍將咱們支開,將軍也死不了……"

李破瞧著羅三,心說,你說的話可真難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咒我呢.

"三郎,你還是領兵吧,要是當初,我還不會太放心,現在呢,我給你一千人,當個領兵校尉應該是綽綽有余了."

"咱們這個地方,我別的不敢保證,卻絕不會讓大家餓著肚子去拼命,把一千人給我帶出來,被給我丟臉就好."

…………………………

大業十二年冬末,一萬兩千多人的恒安鎮軍,蟄伏在云內的寒風當中,一邊磨礪著爪牙,一邊逡巡四顧,也在找尋著明年的獵物.

沒辦法,又增加了三千多張嘴巴,恒安鎮軍實力大增不假,糧草上的壓力,卻也增加了不少.

正在李破琢磨著,想從軍中再挑兩個人出來,湊齊十二個領兵校尉的時候,有人跟陳圓,羅士信等前後腳,趕來了云內.

一行數十人的騎隊,頂風冒雪,出現在了云內城外.

為首一人,看著隱隱出現在視線之內的高大城牆,一勒馬缰,放緩了馬速.

掛滿了霜花的蒙面布巾中,傳出了悶悶的聲音,"總算是到了……"

一個強壯的大漢,策馬來到他的身邊,"二哥,我去城中給那位李將軍報個信?"

為首的漢子哈哈一笑,"不用不用,咱們來投奔人家,還想讓人迎出來怎的?這鬼天氣,還是省省吧,再說了,李將軍仁義豁達,不拘俗禮,咱們直接進城見他便了."

"我跟你說啊,別在人家面前擺臉色,人家對咱們仁至義盡……"

不等他說完,旁邊的大漢已經不耐煩的道:"二哥恁的啰嗦,咱們又不是忘恩負義之輩,還能故意得罪于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恒安鎮將……想要讓咱們聽命于他,總得拿出點本事來吧?"

為首的漢子沒惱,只是按住馬缰,緩緩前行,"現在什麼時節了?有兵有糧,有地方養兵蓄馬,那就是基業,你要是還覺著咱們楊氏的門牆有多高,我勸你還是回東都去,這般逞強好勝,于人于己,都要不得了啊."


沒錯,這就是曾來云內借兵的楊信.

旁邊這條身板極為紮實的大漢,是他的弟弟,楊偕.

兩兄弟都隨祖父征戰河北,楊義臣回了東都,兩兄弟眼瞅著一支百戰之兵星散而去,都是心疼的不得了.

又連連勸祖父不要回去東都,見祖父主意不改,便也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楊義臣哪里看不出來,他自己有著全始全終之心,不想晚節不保也就罷了,最終卻也要為楊氏一門著想,這可不是大業二年,漢王楊諒叛反的時候.

天下亂成如此模樣,大隋還有重整旗鼓的機會嗎?

答案很明顯,于是,這位老臣也開始為後輩子孫們做了一番考量,跟他回東都,那是下下策,一回東都,便也皆成塚中枯骨,生死不由自己了.

既然兩個頗有才干的孫兒,不願跟自己回東都去,那也就不用回去了.

至于行止嘛,其實很好選擇,一個是去長安,那個地方再亂,也不是亂軍能夠占據的地方,楊氏的一些人,也在長安呆著呢,兩個孫兒回去,可為家中多添些助力.

第二個便是去投太原李淵,他看的很清楚,高門大閥,如今各個淒淒慘慘,只李氏有了立足之地,其勢漸成之下,到是……

其他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從江南,到河南,山東,河北,再到蜀中,西北,有名有姓的差不多都是亂軍,他這人絕不對允許家人從匪就是了.

老爺子弄了兩個簡單的選擇題放在了孫兒們面前,嗯加上隨他回東都是第三個.

可惜,兩個孫兒哪個都不願意選.

最有主意的就是楊信,去長安他不願意,路途太遠了,以如今之勢,可能他們沒走到地方呢,不是餓在了路上,就得被人捉住殺了.

去找李淵?楊信更不願意了,當初去晉地借兵,李淵那人推三阻四,哪有一點情分可言?

于是,他眼珠兒一轉,想起自己還在云內有個朋友呢,雖說交往日短,可那人一聽楊公之名,立即便借了一千精銳邊軍予他,這個人情欠的可是不小.

不如去投他算了,于是,沒等楊義臣發話,他帶著弟弟就跑了,顯然是怕祖父鑒于門戶有別,不願讓自己的孫兒屈居那等樣人之下.

這一路上,趕的很急,呼呼的北風,卻也沒能阻止弟弟嘮叨,覺著二哥有些自降身份,楊氏的子孫,想要依附于誰,那是要看對方夠不夠格的.

什麼叫資格,其實看的頭一個就是家世,這位恒安鎮將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李家的女婿,能用的了楊氏嫡子?

所以楊偕有點不情不願,也讓楊信的耳朵受了一路的折磨,而在外人面前,又不好多說.

實際上,作為家中次子的他,這也是在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