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定策

"張將軍驍勇善戰眾人皆知,或欲臨陣,以張將軍為前驅,倒也不錯……呵呵,誰讓我等皆乃怯懦之人呢?"

能這麼當面陰陽怪氣譏諷張士貴的不會有別人,正是虎賁郎將呂成大,他和張士貴的恩怨由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只因為當時呂成大乃屈突通部下,曾進兵河南剿匪,在虢州被張士貴率軍擊敗,呂成大的兩個侄兒,一個兒子,皆歿于是役,回到潼關,呂成大自己也差點掉了腦袋.

這樣的仇恨,幾乎無法化解,現在張士貴是沒牙的老虎,他自然想做一做打虎英雄,其實若非張士貴在河南有著名聲,太子李建成要想進兵河南,還用得著張士貴,不然的話,他早就砍了這個該死的河南賊了.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豈能以一腔義勇而魯莽行事?你是哪個,軍議之上,口出狂言,欲誤太子乎?還不給我退下……"

這次說話的自然是東宮舍人李綱了,他剛到潼關沒兩天,以前也在一直在長安任職,張士貴的名字只能說是略有耳聞,卻根本不認得.

此時義正辭嚴斥責于張士貴,那叫個理所當然,只不過熟悉李綱性格的人都明白,這里面實是有著維護之意,不欲讓眾人群起而攻之.

李綱這人是有眼力的,眾人相斥者,非為狂妄之輩,庸懦之才,便為才能之士,稍稍維護,再行察之,便無疑惑.

這是正經的用人之道,可以說,兩朝皇帝都用李綱來教導太子,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張士貴不管這些,只力請道:"欲建殊功,必具膽略,潼關將士枕戈待旦,欲為殿下效死,王世充多行不義之舉,眾人離心,今我以精銳之軍而對烏合之眾,若能一舉潰之,定能南壓蕭銑,北制李定安,此帝王之事業也……"

"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固守以待敵軍糧盡,拖延時日,其中或許有變,李定安,蕭銑皆虎視在側,極易為二人所乘,即便王世充敗走,多數也能退守洛陽與我相據,而我卻不能全力攻之,如何能靖全功?"

"殿下若有疑慮,末將只願得三千騎,為大軍前驅,不斬王世充,殿下可斬武安之頭,以正軍法."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很多人已是聳然動容,即便他們對張士貴毫無好感,可還是暗自欽佩此人之膽氣……忠誠.

自古以來,有很多豪傑之士拼卻身家性命,一戰而定乾坤的故事,張士貴會是其中之一嗎?

張士貴的努力並沒有白費,雖然說話的人不對,可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說中了李建成的心事.

秦王挾大破薛仁杲之威而晉天策上將,幾乎與東宮並立,而今他若能破王世充于潼關之外,必然會讓他的太子之位更加不可動搖,父皇和朝中的一些人……也不會每到危急關頭,便想著秦王如何如何.

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只要他適時領兵出關……

想到這里,李建成又猶豫了,有險關而不守,卻出關與大敵浪戰于野,他所承受的風險會非常大,一旦戰事拖延下來該怎麼辦?有所失利又該如何?


他想的確實很多,這讓選擇變得更加艱難,可當著眾人之面,他不會有所表露,拍了拍桌案,笑曰:"張將軍忠心難得,志氣可嘉,既然如此,便以張將軍為馬軍……副總管,領三千騎如何?"

得了好處的張士貴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捶胸致謝,可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已是充滿了失望,也是多年的教訓使然,讓他還能將笑容掛在臉上罷了.

可以說,李建成說的話令他大失所望,他可不是一個標准的武夫,自小他便讀過很多書,考個進士可能不太容易,可要是拿到軍中來,他的才學絕對是一等一的.

在這一點上,他和劉文靜一樣,心高氣傲是有所仗持的原因,並非是毫無來由的狂妄.

所以聽話知音,他便明白,自己的一番話應該是白說了……

潼關上下,能征慣戰的將領沒有幾個,更可笑的是,滿屋子的將軍,都位列公侯,可當年這里大部分的人卻都是逃人之屬.

換句話說,他們中間很多人都是逃避遼東兵役的家伙,投效李淵之後,又隨在太子李建成身邊駐守于潼關,除了剿除匪患還經曆過一些戰事之外,竟然沒幾個人經過大的陣仗.

倒是桑顯和,呂成大等人曾隨屈突通平楊玄感之亂,又在李淵南下的時候跟其戰于河東,部下多為隋末官兵,很有戰斗力.

像這樣的兵員構成,若要采納張士貴的建議,是需要有一位英明果決的統帥的,你自己猶猶豫豫,不敢當場決斷,戰時怎能收眾志成城,一力向前之效?

若不能一鼓而潰王世充,那出關作戰就是找死,河南軍旅最擅長什麼張士貴清楚的很,越是陷入亂戰,河南軍旅的戰力越強,再有李定安,蕭銑窺伺于側……

好吧,張士貴覺著,李建成這樣的人在危急關頭靠不住,在如今這樣一個時節,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成得了什麼大事?

三千騎,若無大軍在後,一同向前沖殺,我領著這三千人去送死嗎?

至此,張士貴是心灰意冷,再不願多說一個字出來了.

軍議過後,張士貴轉頭就走了,也沒什麼人在意他,還都想著能被太子單獨召見,好多說一說自己心中所想.

倒是李綱還想尋方才那個大膽進言的末將談談,只是看了一圈,張士貴卻已不見蹤影,遂也作罷,畢竟他也剛來潼關不久,大戰在即,他需要熟悉潼關的上上下下,和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家伙走的太近,很容易招至非議.

而回到後宅的李建成不出意料的又在書房所在開起了小會,這時他身邊的就都是東宮部屬了.

除了東宮舍人李綱外,還有東宮左衛驃騎,檢校左率韋挺,車騎將軍謝叔方,虎賁郎將任璨,東宮洗馬魏征幾個.

根本不出張士貴所料,東宮心腹們底氣不足之下,更偏向于守城,倒是謝叔方,任璨兩人主張趁王世充遠來,立足未穩之時,先戰上一場,試探一下.


根本沒人有大舉出關之意,李建成雖有不甘,卻也覺得,如此也好,冒然出擊,承受的風險太大,不若擇機與王世充戰于潼關之下,當能建功.

其實王世充挺悲催的,自以為天下獨尊,可到了今時今日,別人看他都和待宰羔羊無異,區別只在于怎麼下刀合適而已.

而張士貴所想幾乎無一不中,東宮心腹們勸服李建成的理由就是幾個,王世充兵力雄厚,不能輕取,之外潼關守軍多數未經多少戰陣,臨陣恐有失措,最後一個就是怕為蕭銑,李定安所乘.

說的都有道理,可他們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一點,亂糟糟的河南軍旅,軍心不齊,士氣不振,糧草匱乏,很有可能一擊而中,速戰速決之下,旁人又有多少機會來趁火打劫?

這是打開局面的天賜良機,甚至可以說是自李淵稱帝之後,出現的最好的一個機會,同時也將是頹勢漸顯的李唐的一劑良藥,其意義甚至超過了當初李世民大破薛仁杲一戰.

有了這許多的好處,若無奮力一搏之心,又談什麼削平天下?換了李世民和李破,情形肯定會大不相同.

可坐鎮潼關的是善納人言的李建成,戰略戰術上也就完全不同了,他更為保守,是個合格的皇位繼承者,卻和名將之稱無緣,能取敢棄和他從來不沾邊.

到了六月中,王世充起兵的時候,潼關上下制定的戰略大體已定,此時從李建成往下,都還有些慶幸,他們做好了准備,因為王世充起兵時號稱五十萬眾,而實際上,五十萬人肯定沒有那麼多,可二三十萬卻還是有的.

只前鋒便有五萬人,和潼關守軍的兵力都差不多了.

此時,蕭銑已在南陽等處聚集了不少兵馬,黃河北岸的晉地更不得了,從六月初便開始大量興建營寨,當唐軍全部龜縮回潼關,他們便在風陵渡口處建起了浮橋.

風陵渡是黃河之上最重要也是最大的渡口,沒有之一.

一水分南北,中原氣自全.云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這就是後人形容風陵渡口的詩句,很美,卻無法改變他在殘酷的戰爭中所處的地位.

黃河在這里轉了個彎,水流一下減緩了下來,兩岸最狹窄處,也就是風陵渡口所在,也就距離七八百步,還有一段時間的結冰期,是最容易橫渡黃河的地方.

這里和上黨,長平可不一樣,連通南北,橫接秦晉,在正經的兵家必爭之所在.

別說李破在北岸要設下營寨駐防,李唐在風陵渡也一直駐有守軍,只是王世充大舉西來,風陵渡一時間對李破敞開了懷抱.

機會不太好,卻很難得,于是兩條浮橋也就慢慢出現在了黃河水面之上,晃晃當當的看著有點不牢靠,于是李破命人加緊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