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大勢(十四)

姜寶宜干過的蠢事有很多,不用一一列舉,這是一個自以為是,卻又非常無能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而今天則再添一樁公案.

高綸這樣的人不是不能死,這年月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可能落入朝不保夕的境地,時至今日,皇帝死的也不只一個兩個了,何況一個高綸?

家世再是顯赫,隨隨便便也就掉了腦袋,只是他們其中大部分人都沒意識到脖子已在刀口之下而已.

是的,高綸可以死,卻不能死的這麼稀里糊塗.

大貴族們代表的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的族人,他們的姻親,他們的朋友,等等等等,一個牽扯兩個,兩個牽扯四個,看到的地方有他們的根基,看不到的地方都有他們的枝葉,這就是門閥.

就像是秦王李世民殺獨孤懷恩就很突然,鬧的一地雞毛,以秦王之尊,差點都無法收場,遑論是一個姜寶宜了.

而今正是非常時刻,大家心里都繃著一根弦,高綸一死,既無多少前因,又沒有做什麼准備,高綸就這麼死了,那還了得?

貴族們怕的就是這個,他們可不管高綸是不是自殺,只知道你左武衛府圍了人家府邸,然後人就死了.

不到半天的功夫里面,城中已是謠言四起,很多人都明里暗里訴說著李氏的暴行,同時恐懼在人們心中快速的滋生成長.

李淵想要逼迫大家與城同存,上城牆去跟敵軍拼命.

只要稍有怨言,就會被抄家滅族? 左武衛大將軍姜寶宜就是李淵手中最鋒利的屠刀? 你是沒見,高綸可是被砍成了肉泥……

李淵已經命人看住了城中各處要害? 一旦敵軍入城? 他就會命人縱火焚城,讓大家給他李氏陪葬.

城中糧倉已無多少糧草? 都被那些貴人們運到了家里,昨晚俺還見過有人王皇城里運糧食? 那一車車的? 也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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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四起間,各種各樣的說法紛紛出現,高綸的死就像一個催化劑,轟的一聲點燃了火藥桶.

而另外一邊的張滿也沒閑著? 率人去捉許世緒? 張高平兩人,可許世緒,張高平兩個事先就得了"風聲",張滿率人到時,兩人已逃走多時? 張滿遂空手而還.

張滿尋到姜寶宜的時候,這位左武衛大將軍早已蔫了? 滿腦袋的官司,還沒什麼解決的辦法? 正打算去宮中向皇帝求救.

張滿聽說高綸死了,也是目瞪口呆? 他可真沒想到? 高綸那樣的人還有自殺的勇氣? 在他看來,京城中的貴族貴則貴矣,但要說骨頭硬,卻還得數邊地兒郎.

當然了,這瞞不了多久,他跟隨姜寶宜很多年了,姜寶宜左右近衛皆其部屬,只稍一留意就能覺察出不對.

等他知曉是姜寶宜先動了手,把高綸給砍死了,然後還殺了些高綸的朋友,在高氏府邸縱火,偽裝現場.

即便心懷鬼胎,張滿也是被這種操作弄的沒了任何的主意.

本來他回來是准備挨罵的,可在高綸被殺這件事發生之後,他那點事情根本不在姜寶宜考量范圍之內了.


姜寶宜的無能在這會表現的清晰而又明確,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像許世緒,張高平這樣的首義元勳就算沒多少實權,但他們心思和手段可不是高綸那樣的敗家子能比的了的.

他們的朋友更非酒肉之交,都是能做出大事來的人,一如當年敢跟唐公起兵南下,膽氣不壯怎麼行?

這個時候左武衛府左領軍劉君雅給姜寶宜出了個餿主意,大意是高綸陰謀叛反,罪行昭昭死不足惜,怕的是眾人趁機作亂而已.

現如今我左武衛府掌京師防衛,領各部兵權,不如召各部領軍前來衛所議事,心中沒鬼的人自然也就來了,有鬼的人也不會出現.

到時有了借口,正好除掉那些心懷鬼胎之人,其余眾將定會以左武衛府馬首是瞻,上下一心,眾志成城之下,內平禍亂,外禦強敵,嘿嘿,之後將主升遷之時可不要忘了俺們啊.

好吧,就是這個調調……唯恐天下不亂,當世的將軍們多數都是這麼個德性,你聽聽這說是什麼.

一旦握緊了兵權,內里敉平騷亂,外面趕走了強敵,然後呢?是不是就能巴望一下其他什麼了?就算再不成,咱也能當當董卓啊,曹操啊什麼的吧?

姜寶宜正六神無主間,立馬就心動了.

這實在是個餿主意,連張滿都瞧出來了,姜寶宜卻還不自覺,甚至覺著這個主意很不錯呢.

他沒覺著自己威望不足,更沒覺著逼著大家伙站隊在這種時候是有多危險,嗯,他本就是個分不清輕重的人.

不然的話當年在介休也不會跟張倫鬧別扭,在李神通麾下的時候,也就不會想奪徐世績的兵權.

他一向的作風就是大膽進擊,然後……交給別人來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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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寶宜盡情施展他的"才能"的時候,皇帝李淵也沒閑著,你當他又用錯了人嗎?這次還真就不是.

李淵年紀老了,性情越來越暴躁倔強,漸漸聽不進別人的話了,不然也不會時常就給李二吵上一架.

可你要是認為李淵老了,牙口就不好了,眼睛也瞎了,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李淵雖已年逾六旬,可還開得了硬弓,射得中箭靶,騎得動快馬,而年初的時候,還讓後宮的妃子懷上了身孕,你說人家牙口好不好吧.

人家的眼睛也絕對沒瞎,上次跟裴寂喝醉在寢宮之中,等酒醒了,便將京師衛戍之權交給了左武衛府.

平陽公主李秀甯入宮的時候還抱怨過,為什麼不讓她來領千牛衛,或者是驃騎,鷹揚兩府,姜寶宜那個草包怎能當此中任?

李淵當時動了怒,將李秀甯趕了出宮.

這兩日呢,也許是李淵後悔了,便派了很多的宮女太監去平陽公主府聽用,賜下了不少的金銀財帛,國庫里面的貴重東西,差不多都在這個時候進了平陽公主府.


看上去就差親自到公主府給女兒賠不是了.

大小朝會都停了下來,只召長孫順德,竇琮等外戚,以及李瑗等李氏親族商議了幾次,也無人知道李氏這種內部會議商討的到底是什麼.

皇宮,甘露殿.

得知姜寶宜召各部將領前往左武衛府議事的消息的時候,李淵正在安坐讀書,比李靖差了一點的是沒有狗子相伴,可消息卻比李靖靈通了百倍不止.

李淵長長的歎息了一聲,不見喜怒,和前幾日相比,他臉上的紋路好像又深刻了許多,只是眼神卻不見了之前的焦躁和憤怒,看上去平靜的多.

他的眼睛有些浮腫,因為這些時日幾次垂淚,最近的一次是昨日里,城外的敵人舉著天策上將府的戰旗在那招搖.

據說戰旗破碎,還染著血,大家眾說紛紜,李淵則是老淚縱橫,雖然李世民打小就不招人喜歡,可畢竟是他李淵的骨血,又是他最出息的一個兒子.

如今不管是為敵所獲,或是為敵所敗,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只要一想到心高氣傲的李家二郎狼狽的樣子,他就心如刀絞般難受.

"來人,詔齊王入宮來見."

齊王李元吉匆忙而又狐疑的入了宮,甚至破了宮中不得騎馬的規矩.

李元吉現在很忙的,他正在召集私兵,將藏在各處的兵甲都取出來,同時也在派人打探著城外的動靜,哪里兵多些,那邊兵又少些.

好吧,瞧這個樣子恐怕誰都能猜得到,逃竄專家,齊王李元吉再次准備出逃了.

這也不怨他沉不住氣,別人在城破之後也許還能投效新主,唯他李元吉不成,這並不光因為他是李淵四子,陳叔寶那樣的家伙都能委曲求全的存活下來,他一個皇帝的兒子只要肯放下身段,活下去也應該不算什麼?

但別忘了,當年他在晉陽的時候可沒干什麼好事,不但把晉陽王氏給得罪死了,另外怕是漢王李破也在惦記著他得項上人頭呢.

畢竟他那會年輕氣盛,得意忘形之下,曾說過很多不著邊際的話,比如說代州總管李定安的妻子甚為美貌,很想見識一下云云.

他不知道李定安記得不記得,反正他自己是記著呢,于是准備拼死逃出去,至于往哪里逃,自然是蜀中了.

他也得罪過屈突通,可不敢去跟西北的屈突通見面.

正在一心為小命奔忙的時候,竟然父親召他入宮,猶豫再三,他准備來見父親最後一面,過後大家各奔東西,遙祝安好即可.

到了甘露殿,迎接他的是一桌豐盛的酒菜以及一個滿臉慈祥的父親,看到這個情景,齊王李元吉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跪倒在地便給父親磕了幾個響頭.

李淵招了招手,聲音也哽咽了起來,"莫要作那女兒態,來,趕緊起來,陪為父飲上幾杯,就算是為父為你踐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