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大勢(二十五)

別看都是東宮近人,又都是關西世閥中人,可韋挺與王珪並無深交.

他覺著和王珪在一起很不舒服,就像現在,只他們兩人在此,又都是太子心腹,王珪卻還恪守禮節,無一點親近之意.

就算韋挺禮節之上也很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可依照韋挺的秉性而言,斷不應該在同僚私會的時候用上這些.

所以啊,換句話來說,他並不喜歡王珪.

王珪可不知韋家子正在腹誹他過于頑固,不知變通,他慢慢的抿了幾口茶,算是給韋挺一個面子,畢竟他不是來飲茶的.

韋挺看他很別扭,可相反的是,他對韋挺卻很欣賞.

一個呢,是韋挺的家世,都是漢人門閥,他感覺天然就很親近,二來呢,輔佐太子的人很多,可能讓王珪看的上眼的,也就李綱,韋挺等寥寥數人而已.

如呂成大,桑顯和,獨孤智等人,就入不得王珪法眼,沒辦法,這人讀書太多了,琴棋書畫,無一不曉,交往的是高士賢達,與大部分關西人都格格不入,倒是和南人相類,這在關西人當中也屬異數了.

王珪的聲音中正平和,不緊不慢? "珪此來? 只是告知于韋驃騎,長安已陷于敵手? 皇帝飲毒酒而亡? 尸首已歸于李氏宗祠……"

韋挺驚住,然後就是滿腹狐疑? 姓王的這是想干嘛?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嘴上卻道著? "當真?王中允……這是哪個說的?關內謠言紛紛? 王中允可莫要被旁人騙了."

王珪面色平常,只是稍有些出神的望著茶湯那升騰的煙氣,顯然他也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平靜.

"老夫家中已有人投了漢王,特地捎來書信說與我知? 應該不會差了? 韋氏……看來韋驃騎還未得信,不過想來也快了,畢竟韋氏非是等閑."

其實韋挺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潼關被圍已有多日,長安那邊卻無一點動靜? 如此種種,都表明長安已然危殆……

只是令他驚疑的是? 這個消息會是王珪來告知于他,那他就要想一想? 是唯獨知會自己,還是……其實他只有一個疑問? 那就是這人到底想干嘛?

因為平日里真的沒那個交情可以讓他們兩人同患難? 共艱難啊? 還是說是太子想要試探于他?

想到這里,韋挺後背的寒毛都立了起來,要真是如此,也不用敵人來攻,大家洗干淨脖子等人來砍便了……當此關頭,還來試探人心,這得多蠢才能干的出來?

韋挺心驚肉跳,沉默良久,想著什麼飲毒酒而亡,歸于李氏宗祠之類的話,突然有所恍然,他驚異的看向王珪,像不認識一樣打量了對方幾下,才開口說道:"太子可知此事?若是不知……王中允這是要作何打算?"

王珪微微動了動身體,坐姿卻沒有任何變化,抬起頭直視對方,"太子已令呂成大嚴守關門,凡無故近前者,斬.

另外河南降人不穩,太子令桑顯和召秦瓊,程知節等人議事,欲殺之……"

這不可能……韋挺一巴掌拍向了桌子,他身為左衛率,又乃太子近衛統領,這些事怎麼一點都不曉得?


這要是真的……韋挺的心一抽,"難道太子想要殺我?"

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道理簡直不要太簡單,如此大的事情,他這個太子近臣卻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那只能證明,他徹底失去了太子的信任,在這樣一個時候失去信任的結果是什麼,韋挺很清楚.

為什麼會這樣,韋挺不明白,大敵當前,太子要殺那些河南降將,倒也說的過去,可他韋挺……俺很冤枉啊.

王珪不太滿意的瞅著韋挺,每逢大事須有靜氣,你這可給韋司空(韋孝寬曾被封大司空)丟臉了啊.

"呂成大密報太子,言吾等為家世所累,欲獻關以求富貴……太子信了呂成大讒言……至于我等性命,只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間爾."

呂成大?呂成大乃東宮左領軍,與韋挺一內一外皆為東宮近臣,權力嘛,不好說,就說上次領兵出關,就是韋挺占了先,顯然韋挺更得太子賞識.

呂成大這人出身庶族,能走到今日地步,那真是不容易,家中死在戰陣上的就有十余人,當初與張士貴結仇就是因為家中有人死在了與張士貴交戰當中.

所以說,呂成大在東宮之中處于底層,雖得李建成信任,可和其他東宮官吏格格不入,為眾人所不喜,可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李建成的忠心也就不用懷疑,此時李建成聽了他的話,想要殺韋挺,王珪之流,倒也說的過去.

只是這種一面之詞,若非說話的人是王珪,不然韋挺早就叫人進來,把人拿下送給太子處置了.

"禍亂只在今晚……桑將軍不欲同袍相殘,遂告知于我早做准備,眾先若還遲疑不決,吾等今晚恐將成刀下之鬼矣."

今晚?韋挺心又抽了一下,他可不是什麼文弱之人,夜戰的可怕他最清楚不過,晚間鬧起事來,別說沒准備的那些人,就算有准備,也極易為他人所趁.

震驚過後,韋挺終于恢複了些軍人本色,"桑將軍如今在何處?能否與其說話?非是不信中允,太子殿下待吾等甚厚,若輕信人言,卻誤了太子……吾不為也."

王珪不為所動,只道:"事起倉促,桑將軍示警在先,只等我等拿定主意,卻不好相見,還有,吾雖為東宮屬僚,卻非待斃之人.

今來與汝相商,除念同僚之情外,也只為汝任職內緯,又多部屬而已,若不信吾言,也無他法……黃泉道上多了一人相伴,卻也不錯."

韋挺終于在心里爆了粗口,他娘的鬼才願意跟你走一遭黃泉路呢,"既然……如此,韋挺信了便是,王中允有何吩咐,盡管道來."

王珪終于勾起了嘴角,"將軍不必如此為難,今晚將軍只需牢牢約束部屬,作壁上觀即可,到了明日天明定見分曉."

這些話自然無法讓韋挺滿意,追問之下,王珪只低聲說了幾句,韋挺也便恍然,送王珪出去的時候,瞅著王珪的背影,韋挺微覺心寒.

不管王珪說的是真是假,其實他都不准備去求證什麼了,潼關已成死地無疑,即便沒有其他變故,異日也當為階下之囚.

既然如此,晚降不如早降,既有王珪帶頭,那他隨之即可,也不費多少氣力,只是太子……

想到這里,韋挺稍有不忍,其實更多的則是愧疚……他少年時便與李建成交好,這麼多年過去,不曾相悖,如今卻要棄之而去,確實應該愧疚一下.


實際上,讓他下定決心的還是王珪的篤定態度,而且桑顯和,獨孤智等好像已經與之達成一致,這樣一來,他韋挺若是不答應,估計不等呂成大來殺他,這些人先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韋挺也沒回去,抬頭瞧了瞧陰沉沉的天空,暗自歎息一聲,今晚怕是風雨將至啊,接著便拋去這些無聊的歎惋.

他有許多事要去做,可顧不上再傷春悲秋的,若不去努力,今晚恐是性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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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總發生在黑夜之中,潼關幾乎就是另外一個長安諸事的翻版,危急關頭,李建成並沒有能控制住局面.

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事之人皆都一知半解,也許只有那策劃了陰謀之人能觀測全局吧?

至于是不是太子李建成想要殺盡身邊心腹?誰也不曉得這謠言來自哪里,甚或是真的,只是想想李建成的為人,應是不至于此.

可很多人都是言之鑿鑿,由不得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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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潼關之中殺聲四起.

先是河南降將躁動而起,紛紛殺了監軍之人,不約而同的向太子李建成的中軍殺了過去.

事情出乎他們意料的順利,唐軍各部像是都去守衛關門了,一路上竟然沒碰到多少阻礙,只呂成大部匆忙來援,與河南降將們殺做了一團.

等秦瓊,程知節等沖破呂成大阻攔,一點不敢耽擱,迅速的沖進了太子李建成府邸,令他們吃驚而又膽寒的是,李建成早已身死多時.

這些家伙滿頭霧水,昏頭漲腦間,上去一刀削下李建成首級,便匆匆退了出去,這和他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秦瓊更是大悔,不該聽程大胡子的話來取李建成的首級,實是有違他多年行事的規矩.

可他後悔也已經晚了,無數的火把就在他們沖進李建成府邸的時候亮了起來,大隊的唐軍士卒在將令的率領之下,向叛亂的河南降人們發起了進攻.

降者免死的聲音響徹潼關內外,河南降人們受此突襲,驚慌之下大批人就此跪地請降,有的人則四處逃竄,被早已有備得唐軍成群的圍殲殺死.

河南人的鮮血再次流淌出來,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樣,他們既不知道為何而流血,也不曉得因何而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