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故人(一)

不覺間,天色已晚.

看何稠開始有點支撐不住的意思,李破知道該告辭了.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廳堂之外有人大步而來,瞧那虎背熊腰的樣子,李破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羅三那厮.

這次出來他沒帶羅士信,此時羅士信尋了過來,李破心里一抽,那不定就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羅士信匆匆的行了進來,只一躬身,見廳堂之中只有李破與何稠兩人,便不隱瞞,壓住他那大嗓門.

"尉遲恭,張倫等急報,屈突通降了."

只這短短一句話,李破和何稠都是大喜過望,等這個消息可有些天了.

何稠晃悠著身子站起來,立即便是躬身一禮,"恭喜大王,屈突通一降,關西在手矣."

何止是關西……李破笑了起來,"早在料中,只是不知何時而已……還有啊,何公莫要聲張,這捷報吾有大用.

天色已然不早,這就告辭了,您老好生歇息,那麼多的事情可少不了您老坐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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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何府出來,李破抬頭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好像去哪也不太合適,只是心情大好之下,總覺著就這麼回去頗為無趣.

"哥哥還要去哪?俺陪你過去."

羅士信可不管晚不晚的,看李破在哪猶猶豫豫,立即開始鼓動.

李破好笑的瞅了瞅他,這麼多年過去了,身邊也只有這厮好像沒怎麼變? 還能干干脆脆的喚他一聲哥哥.

其他人即使當年親近如元朗? 也有了君臣的分際,不再敢隨便出現在他面前了.

當然了? 千萬不要誤會? 他本人是很享受這種權力感的,不然的話? 你以為一個總和旁人稱兄道弟的人能走到今日之地步?

羅士信那是沒心沒肺,所以李破不會跟他計較? 換個旁人試試? 定要讓你曉得哥哥兩個字有千金之重,壓不死你.

想了想,倒不著急回去,捷報傳過來? 確實是重要的不得了的好消息? 可之前也早已商量完畢,一旦屈突通那邊的捷報傳回來,就要壓上一陣.

既然沒什麼非得要他回去處置的事情,那就還能逍遙一下.

長安晚間的娛樂活動肯定比晉陽多,他確實也想去見識一下長安的青樓楚館和晉陽有什麼不同? 蘇亶那厮好像已經去過好幾次了,這個混賬東西? 真是該死.

當然這也只是他想想而已,身邊這麼多人? 肯定有李碧那婆娘的耳目,如今那婆娘在管理後宮? 那里鶯鶯燕燕的? 很多人家世還都不簡單? 夠那婆娘喝上一壺的了,心情肯定不好,咱就別給人家添堵了不是.

不過心情好,腦袋瓜就靈光,只一轉念便道:"日前徐世績報說程知節已被帶回來了,要不咱們去見見這位馬邑舊友?"


羅士信咧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得分外不懷好意,"那賊厮竟然還活著,俺都替他臉紅,也不知投了多少人,比個青樓里的娘兒都不如的東西,也配見哥哥?

不如俺去一刀宰了他,免得這厮到處去說與哥哥如何如何,壞了哥哥的名聲."

李破笑笑,雖然羅三咋咋呼呼看上去很嚇人,其實早不如當年回到云內時那麼怨氣沖天的樣子了.

羅三和程知節都是山東人,一道去的馬邑,交情深厚,後來還一道回了山東,和連體嬰兒似的,誰能想到多年之後,兩人竟成了仇敵?

當時羅士信回山東投了張須陀,程知節則干起了劫道的買賣,後來程知節又投到了翟讓,李密的瓦崗軍中.

等到張須陀成為河南討捕大使,追的瓦崗英雄們滿地亂跑,兩邊的仇便已經結下了.

一直到張須陀戰死,羅士信率人力戰走脫去了河北,轉道至云內,見到李破說起程知節來,那叫一個咬牙切齒,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模樣.

可如今事情過去多年,那點在亂世當中結下的"小仇怨"其實不值一提,羅士信這里也不過是裝裝樣子,表示俺跟程知節不是一伙了,也很瞧不起他.

李破也很瞧不起程大胡子,可他心情正佳,既然想起了就去見一見,以免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想起那個大胡子,順手把他給宰了……怎麼說也相識一場不是?

李破哈的笑了一聲,翻身上馬道:"走吧,咱們就去見見程大胡子,希望他莫要像當年一樣,笑的那麼難聽."

羅士信上馬緊隨其後,"那厮若還能笑得出來?俺一定拔了他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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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找到程知節的時候,程知節正幸福的挺著肚子倒氣.

這次徐世績帶回來的降人皆暫押于右屯衛府衛所,除了程知節之外,其他人其實都有獻關的功勞在身,只等論過功過之後,便可恢複自由之身了,而且很可能會直接任用.

程知節就很複雜了,他在潼關屬于河南降人中的一個,反過頭來殺了李建成,算是潼關內亂,後來卻被潼關守軍給捉住了,才一起到了長安.

你說他是有功呢,還是有過?估計連程知節自己都算不清楚.

只是人家程知節見了太多的大風大浪,心寬的很.

晚飯吃了三碗粟米飯,啃了一條羊腿,還特意喝了一碗寶湯懷懷舊,吃的肚子溜圓,正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消食.

這和李破的想象有很大出入,程大胡子並不算太狼狽,也沒被嚇破了膽,和當年那個被他坑害無數的程大胡子相比,還真就很不一樣了.

不愧是程知節,生命力堪比小強的存在.

當李破出現在程知節面前,道了一句,"程伍長,別來無恙否?"的時候,程大胡子的表現那才叫精彩.

看著李破良久,好像在認人,然後胡子就抖了起來,眼淚不要命的往外湧,上來就想給李破個擁抱什麼的,李破退後一步,防他趁機行刺,羅士信則挺身而出,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皮糙肉厚的程大胡子根本不管這些,翻身而起,隨即哭喊道:"賢弟……可想死哥哥了."


酥的一下,李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更是恨不能將這厮一刀給剁了.

羅士信則是大怒,上去就一陣暴打,看的聞訊趕來的尉遲信眼皮子直跳,覺著自己過來的有些多余,聽說這程知節和大王有舊,讓人家好好敘敘舊也就完了,咱湊什麼熱鬧?

"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參軍饒命,參軍饒命啊."

都是當年的舊稱,看來程知節沒少費了心思,倒是比當年臉皮更厚,也更加奸詐了.

羅士信下手很重,沒幾下就捶的程知節受不了了,喊著饒命的機會,開始拼命反抗,卻哪里敵得過,被羅士信牢牢按在地下,咚咚咚的一陣猛捶,像打鼓一樣.

"行了,讓他起來吧,你可別把他真打死了,好歹跟咱們一起去過遼東不是?"

好一會,李破才慢悠悠的道了一聲,程知節卻早已鼻青臉腫,被打的已經半死不活.

羅士信看著他那倒黴樣子哈哈大笑,這些年的怨氣好像也一掃而空,一把將程知節拎起來,扔到了李破腳下.

李破笑道:"程大郎,你那些兄弟多已魂歸地府,你若想去陪他們也很容易,只需一刀而已,當年你在黑風口帶人離去時,我就想那麼干了,只是念著大家相識一場,才放你離開.

哼,今日再不好好說話,給你補上一刀,了了當年的恩怨如何?"

程知節哼哼了幾聲,確實被打的狠了,努力了半天才爬起來,抹了一把鼻血,有氣無力的錘了捶胸膛道:"俺知道錯了,大王饒俺一命,俺給大王效死力."

"效死力倒不用,只求你別帶人沖進家門喊打喊殺也就成了."

程知節訥訥不言,以他的臉皮厚度,如今這點譏諷肯定不算什麼,說不定他還在心里回上你一句,只要你一直占上風,俺又怎麼敢帶人沖上門去?

程大胡子沒讓李破失望,演的一場好戲,活該被羅士信打出屎來.

現在回想一下,當年一起去遼東的故人……還剩下很多,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李破心腸著實不錯.

哪像程大胡子,你問問他當初跟他回家的那些人呢,他哪還記得,估計死的連尸骨都找不見了.

當初馬邑的時候,李破就不喜歡這個大胡子"名人",如今照樣不喜歡,只是既然不想斬下其狗頭,也就得給其安排個去處.

這樣反複無常的家伙放在哪能放心些呢?李破稍覺麻煩.

其實他也知道,程知節這樣的人不過是應隋末亂世而生,放在承平時節,不過一城中無賴兒而已,或可橫行鄉里,可你讓他做大惡也是難為他了.

可亂世就不一樣了,你問問程知節在山東干過什麼?吃沒吃過兩腳羊?到了洛陽他又干過什麼?抄了幾家,滅了幾族?殺了誰的丈夫,搶了誰的女兒?

別看他現在跟你耍無賴,掉眼淚得有些可笑,但他逞凶的時候你再瞧瞧,叫他一聲活閻王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