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喪訊

年關過了還有上元節.

李破在晉陽的時候,覺著戰亂時節一應節日都稀松平常,百姓們也是如此,很多人家都在這些年失去了親人骨肉,也視吃飽為第一要務,還過個什麼節呢?

如今進了長安,年關時還不覺怎的,整個長安冷冷清清的和晉陽差不多,但是到了上元節時就不太一樣了.

燃燈祈福起于漢魏,興于晉末,因為佛教東傳的緣故,到了前隋的時候,大江南北的人們就都有了這樣一個習慣.

上元節其實也正由此而來,長安的人們沒有經過北邊並代兩州那麼重的苦難,此時不過年關,卻還是想在上元節這一天向佛祖祈福一番,除了祝福家人安康以外,大多也都希望戰亂快些結束.

上元節的燈火比除夕的長明燈要多的多,為長安增添了許多的色彩,同時也令它鮮活了許多.

皇城中李破聞著空氣之中的煙火味道,心情也愉悅了起來.

內禁之中宮人們也點起了許多的燈火,向著滿天的神佛祈求著保佑,皇後李碧本人也是禮佛之人,自然也不能免.

至于她拜的是哪路神仙,李破也不去問,那太麻煩了,不定就引來很多佛經典故,很是讓人頭疼.

當年他們兄妹就被李碧捉住念了很久的佛經,也算是他們的"啟蒙"讀物.

李破對此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當年流民營地外的那個施粥和尚實在倒人胃口,還有琢縣行宮中彷如群魔亂舞的祭典.

沒個屁用,去了遼東後,大家的性命都得自己掂量,還不如求求皇帝放大家一條生路來的實在呢.

而上元節一過,長安就迅速的恢複了正常.

……………………………………

戶部尚書蘇亶成為了冬天里最忙的人,關西的戶籍,田土等還沒梳理清楚,今年的糧草支用又得開始統籌.

鑄幣的事情職在少府,可戶部作為度支部門,怎能少了參與?好在韋少府那人比較好說話,不然可夠他頭疼的.

換句話說不管做什麼,幾乎都要戶部參與,你說他能不忙?而剛進長安時的春風得意,也早早便被繁重的政務所驅逐,再沒時間來呼朋引伴了.

當然了,他也不敢再有輕狂之舉,皇帝的目光在若有若無的跟著他,讓他連苦都不敢叫了.

省中傳下的關于長安書院籌建事宜,蘇亶也只是瞧了瞧便發給侍郎去處置了,沒怎麼在意.

主要是官方辦學有點特異,因為太忙的緣故他也沒深想,其他的諸如劃撥錢糧什麼的,都屬于毛毛雨,連在京兆休整過冬的大軍的零頭都趕不上.

過了上元節,少府那邊如期送來了樣幣,比之當初在晉陽鑄造的那些錢幣還要精巧的多,畢竟長安的人才非是晉陽可比.

主體上還是晉陽設計的那種開元通寶小銅錢,可細節上做出了一些更改,上面多了些精致的紋路,字跡上也顯得溫潤厚重了許多.


畢竟是大唐開國之後第一次鑄幣,所以必須做出些改變,要有新朝初立的樣子才成.

准確的說,這種開元通寶小銅錢是蘇亶一手監制誕生的,所以分外有成就感,在手里把玩良久,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暗贊了一聲完美無缺.

正准備讓人送入宮中去呈給皇帝禦覽,有人來報,他的侄兒蘇環求見.

蘇環是他兄長蘇儇的次子,向來敬慕林下隱士之賢,不曾出仕之外,也很少在蘇亶面前露面……

蘇亶稍有奇怪,便令人請他進來.

可一見面,蘇環立即口稱叔父,大哭不起,嚇的蘇亶的心砰砰直跳.

蘇亶的祖父蘇威因病歿于洛陽,冬初的時候沒的,輾轉到現在,喪訊才來到長安.

蘇綽,蘇威父子在武功蘇氏的地位那就不用提了,他們都是宰相,同時也都在世間名臣之列.

到了蘇亶父親蘇夔這一輩,其實蘇氏也就走起了下坡路,武功蘇氏沒人再能擁有像他們父祖那般的才能和氣運了.

蘇威這一生和他的父親蘇綽一樣傳奇,功勳和過錯交織,在世間的名聲也是褒貶不一,很具爭議,可他的才干卻不容置疑.

八十多歲的年紀,流落于河南,依舊是關西蘇氏的一面旗幟,好像只要蘇威在世,旁人便必定要高看武功蘇氏一眼.

就像當年蘇亶到云內投李破一樣,當面只說自己出身武功蘇氏,便想在李破治下謀取官職.

當時李破心里可沒什麼英雄譜,自然覺著其人頗為狂妄,同時也印證了他對門閥世族的看法,傲慢的令人討厭.

只是武功蘇氏真的有那狂妄的資本,其功一多半卻都在蘇綽,蘇威父子身上,沒了這兩位,武功蘇氏也不過平常人家而已,不足以與那些大閥並列于世.

可如今……武功蘇氏最璀璨的那顆星辰終于隕落了,所有武功蘇氏的親族皆都如喪考妣,蘇亶也不例外.

………………………………

當蘇亶出現在皇帝面前的時候,李破被他嚇了一跳,他娘的,這是被累哭了?

蘇亶之前就哭了一場了,當年蘇亶年紀輕輕,隨祖父以及父兄,親族足足數十人一起隨駕到了江都.

蘇威因建議楊廣強征江南各郡之兵,平定禍亂而得罪,削官罷職,還連累的族人們也紛紛丟掉了官職.

此時蘇威也已預感到巨變將至,于是遣散族人.

大部分族人都回到了東西兩京這樣的地方,蘇亶也聽了祖父的指點,先回洛陽,再拜到楊義臣門下,隨其出征河北,由此輾轉與尉遲兄弟一道去到了云內.

從此和族人們天各一方,十余年未曾相見,不想今年進了長安剛剛見到些親族,也算是來了個衣錦還鄉,可還沒高興幾天,便接到了祖父的喪訊.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蘇亶徹底懵了,因為他從來沒有想象過有那麼一天,祖父會像普通人那樣塵歸塵,土歸土.

這話聽著好像有點別扭,可就是這麼回事,因為蘇威在武功蘇氏子弟眼中,和神也沒什麼區別,神又怎麼會死呢?

蘇亶見到李破時,就像是蘇環見到他時差不多,總算是找到主心骨了,太極殿偏殿中立即便響起了蘇亶撕心裂肺的痛哭之聲.

不單李破被他唬的不輕,偏殿之中的其他人也是心頭狂跳,能讓蘇元宰哭的這麼淒慘,怕不是出了潑天大的事情了?

待到李破吩咐左右把人扶著坐下,才從蘇亶那斷斷續續的敘述中聽了個明白,原來是他的祖父蘇威歿了.

多年過去,李破早非當年可比,蘇威做過什麼事情,當過什麼官職,他不一定很清楚,可卻知道了蘇威的分量.

聽到蘇威的死訊,李破也頗為惋惜,在他心目當中,蘇威和何稠都是一般,有著這個年月的人非常欠缺的才能和智慧.

他們都屬于那種老天爺多少年才會賜下一個的實用型人才,每去世一個,對當世的人們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

可一詢問,才曉得蘇威也已八十多歲了,屬于此時少有的長壽之人,再聯想到何稠的年紀,李破不由歎息一聲,老天爺對他們都是不薄,估計也想讓他們留在世間多一些時候,好為世人多出些力氣.

但是大家好像不怎麼爭氣,合伙將天下弄的這般亂法,人死了那麼多,那些傑出的人才也必然是凋零殆盡,實在辜負了老天爺的一番美意.

蘇威淚流不止,卻還沒忘了向皇帝請求丁憂回家,去為祖父守喪.

李破自然不允,正巧長孫順德在旁,陪著蘇亶唏噓不已,就差陪著掉上些淚珠子了,這厮倒會安慰人.

于是李破迅速而隱蔽的給他使了個眼色,長孫順德心領神會,開始勸慰起蘇亶,莫要因祖父之喪而誤了國家大事,如今正值用人之際,怎能輕易遠離云云……

蘇亶哽咽難言,可不管是長孫順德,還是通直散騎常侍顏師古,再或者是起居郎薛元敬都看出來了,蘇尚書有了動搖,只是在等皇帝發話而已.

蘇亶正年輕,又在戶部尚書這樣一個關鍵的位置上,再向前一步,那就要繼承祖父的職位,成為宰相了.

在此時丁憂回家,別說耽擱上一年兩年,就算回家守喪三個月,估計等他回來,也早已人事皆非了,畢竟這里是長安城,不是晉陽,什麼樣的人才都能尋得見,而且資曆不會比他蘇亶差了.

所以他即使再悲傷,也不會輕易離開朝堂,他的族人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做,提出丁憂,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而已,當不得真.

李破也能想得到其中關節,只是怕這厮腦袋一熱,要死要活的非要回去守喪而已.

于是李破給了他幾個台階,第一個,先勸了一下,你祖父已然歿了,武功蘇氏如斷一臂,你再回家守喪,豈非自斷臂膀,如此蘇氏怕是要泯與眾人矣.

第二個,下詔奪情,只給了他幾天休假,回去處理一下喪事,其實沒必要,蘇威歿于河南,這邊沒見到棺槨,哪有什麼喪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