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出外(六)

李秀甯的心忽悠了幾下,和很多人一樣,被他的歪理邪說給糊弄了.

想想挺實在的話,仔細琢磨好像哪里又不對勁,看著有趣,長的也好……這是在誇我呢吧?應該是的吧?

至于李二郎,別看是她二哥,可整日里盡弄些鬼主意,好像滿天下只有他最精明一樣,自小就不討她喜歡.

如今失了蹤跡,也不知是死是活,不過想想他悄悄出京,抽空了西京各路人馬,兵敗西竄時卻不曾有一絲一毫顧及到一眾親族的死活,也真是令人心寒的緊了.

而他平日里不遺余力的結交朝臣,收攏賢才,朝野內外秦王賢明之聲日盛一日,可緊要關頭,其人之詭詐,無情,內外不一之處,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也許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男人們雄才大略起來莫非都是這幅鬼樣子嗎?

而多年之前二哥與他也只相見一次,便被看穿到如此地步,也難怪最後是人家當皇帝.

"也不知大兄是褒是貶,我就當大兄在誇獎人了……我也有兩年沒有飲酒了,無人對飲,獨自一個,喝著喝著便醉了,也沒什麼滋味,總覺當年在馬邑時飲的酒別有一番不同,所以後來也就不飲了."

一邊說著,一邊瞄了對方幾眼,眼波流轉間,依戀之情一閃即逝……

李破沒有注意,但那話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嘛,喝酒自然要求個熱鬧,一個人喝豈不成了悶酒?"

李秀甯撫掌而笑,"就是這話,今日知己相聚怎能無酒?來人,拿些酒來……"

李破沒攔著,道了一句,"你酒量不成,以後還是少飲為上."

李秀甯稍稍拱手垂頭道:"大兄如今貴為天子,公務繁忙,一年也不定能見得幾次,秀甯又尋誰去對飲呢?"

李破不答,他總不能說以後常來……就算要常來瞧瞧,也犯不上宣之于口嘛.

酒上的倒是很快,時人冬日里喜歡飲溫酒,李秀甯一邊給皇帝斟酒,一邊道著,"府中最好的酒是三勒漿,從西域傳過來的,魏晉各朝都有改進,味道甘甜,口感滑潤,最終成了宮廷密酒之一.

我這里藏了一些,只是其性寒涼,冬日里不易飲之,到了夏天,以冰鎮之,實乃避暑之佳物,到時再與大兄飲上幾杯."

葡萄酒嘛,李破自然不會陌生,那玩意很考驗原料和制法,現下的葡萄釀他也聽聞過一些,就是沒有品嘗過而已,想來原料上應該不錯,畢竟純天然制品嘛,至于制法就不用期望太高.

不是什麼東西都是越古老越好的,在制酒工藝上後來者和現在的人們足足差了一個平行空間那麼遠.

三勒漿……他娘的李淵把宮里的好東西都送到女兒府上藏了起來,這三勒漿怕就是其中之一了吧?


所以他頗為覺著這是用他自己的東西在招待自己,很吃虧的感覺.

說實話,李秀甯府中的藏酒偏于清淡,並不符合關西大漢們的口味,其實不止關西,北方男兒飲酒,多數都喜烈酒,最好是割喉嚨那種才夠勁.

而李秀甯家的好酒,喝在口中清清爽爽,卻又回味悠長,倒和李秀甯的氣質頗為吻合,同時也是大貴族們喜歡的調調兒.

李破贊了兩聲也就罷了,他向來不好杯中之物,而且葡萄釀在他眼中也就那麼回事,沒什麼可好奇的.

飲了幾杯,李秀甯臉上便已經掛了點顏色,看來多年過去,她還是沒多少長進,當然,她也不是那個總想著將自己灌醉的青春少女了.

"大兄還如當年一般,出口即成章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足以道盡世情真諦……故人嘗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浮世二十余載,小妹只得大兄一個知己,卻不知大兄知己幾何?想來應該很多吧?"

李破哈哈一笑,"紅顏知己,我也只你一個……如今成了皇帝,眾人皆我臣下,哪還有人敢與我稱兄道弟?也就你膽子大些……嘿,若非如此,我也不來與你飲酒了."

這些話說的實在動聽,李秀甯已滿心歡喜,也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跟人推杯換盞,喝的越來越是起勁.

過了一陣,看她喝的身體已經開始搖晃,眼神也迷離了起來,李破被她給逗樂了,你倒真沒把咱們當外人,還是想醉後做點什麼?

"前些時你入宮請封,可是有人來尋麻煩?"這個時候不妨談點正事,正所謂酒後吐真言嘛.

許是被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刺激的,也或許是紅顏知己幾個字殺傷力太大,李秀甯喝的確實有點多了,腦子暈乎乎的,胸膛里更好像有一股火在燃燒.

而且神智雖然還在,嘴卻已經不是她的了,"竇氏欺人太甚……李二娘你也見過,嫁于了竇誕竇光大,他們兩個既去過涿郡,還去過云內,大兄應該不會忘了吧?"

李破當然記得,竇駙馬之前才獻了劍閣.

涿郡時,竇誕一副公子哥的樣子,外加一個李建成,倒是沒怎麼注意李二娘,倒是他們夫妻去云內的時候,李破記得很清楚.

那是一個性情爽快,言語潑辣的女子,只是不經意間總能流露出點媚態,很勾人的那種,那會他還覺著竇誕頭頂以後怕是要長點草什麼的.

一別多年,也不知當初預言成沒成真?

那邊李秀甯還在說著,"年前她來府上哭訴,說竇氏想要休她回家……我……隴西李氏淪落到今日之地步,怨不得旁人,可竇氏想要無故休了我家的女兒,卻還要看我答不答應."

聽了幾句李破就明白了,李二娘好像要被竇氏掃地出門了,李秀甯這里就急了,李破都能想象的到,隴西李氏的姻親不少,開了一個頭,可能就要有人跟進.

世間事本就如此,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人性如此,並不稀奇.


為隴西李氏默哀一下,可他並不打算去干預,他顧忌著西京初定,沒有親自上手就已經很給面子了,還要護著他們,憑什麼啊?

若是李秀甯這里遇到了麻煩,他還能伸伸手,李氏中的其他人就算了,尤其是竇光大剛獻了劍閣,情緒可能還不穩定,聽說家里面休了自己的妻子,估計要垂頭喪氣一下.

可要是聽聞皇帝把自己的妻子又給塞回了竇氏,那竇誕會怎麼想呢?畢竟他是有"前科"的人呢.

尤其是當年在云內,他和李二娘可也"相談甚歡",讓竇誕很是難受呢,不得不說,他想的還挺周全.

而想到這些,他倒是有些盼著竇光大能快點回京了,主要是想看看竇誕那厮的臉色若何,見了面又會說些什麼呢?

諒那厮也不再敢提當年在琢縣給他做飯的事情了,而皇帝卻可以說說竇氏休妻的丑事,也好讓其知道風水輪流轉的險惡之處.

李秀甯其實也沒想著讓他幫忙,只不過是有些事一直壓在她心里,今日趁著機會便宣泄了出來而已.

"我母親便出身扶風竇氏,因文皇帝代周而生怨憤,遂不與竇氏來往多年……哼,竇氏之榮,多為聯姻而得,四處攀附不說,還行落井下石之舉,其行卑鄙,面目可憎,終有一日要自食其果……"

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形同詛咒,顯然是被竇氏給氣的不輕,可道理上李破是認同的,扶風竇氏也是關西大閥,只是傑出的子弟並不太多.

這是個標准的外戚之族,元氏在位,他們就娶元氏的女兒進門,宇文當政,他們又與宇文聯姻,等到楊氏上了台,他們一樣還是這般操作.

李淵當了皇帝,竇誕在之前就娶了襄陽公主李秀英為妻,而李淵的妻子也是竇氏女,你說竇氏秉持的路線是什麼呢?

如果他們在李氏被趕下皇位的時候休了李二娘出門,實屬短視之舉,許多人再和他們聯姻的時候怕是就要想一想,竇氏是不是靠得住的問題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破也差不多吃飽了,那邊李秀甯有些醉了,吐槽了半晌竇氏如何如何,元氏又在李氏的背後搞些什麼小動作,楊氏也在旁邊虎視眈眈.

作為西京長安城中的坐地戶,喝醉的李秀甯很是講了些門閥中的密事,讓李破聽的有些入神.

大宅門之間的恩怨糾纏,非是此中之人,大多都是霧里看花而已,也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哪家做過什麼,哪家又在窺伺著誰.

說著說著她還說起了竇氏正在准備向皇帝提請,想讓扶風長公主下嫁給竇氏,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李破也有耳聞.

竇氏倒打的一副好算盤,想跟扶風李氏攀親,順便還能把扶風郡名正言順的弄成自家的後院.

醉貓一邊說著竇氏的壞話,一邊則爬起來,像蛇一樣扭動了幾下,便扭到了李破身邊,重重的偎依到了李破身上,吐著粗氣道了一句,"如此可惡,斬了他們的頭方解吾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