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9章武某(五)

"莫說醉話,喝多了就去歇著,見什麼駕?你這些時日在外奔走,也不見起色,這大冷天的,不如在家多歇歇……等明春天氣暖和些,說不定能等到大赦,到時會容易些也說不定."

楊氏向來有主見,見識也非平常女子可比,家中奴仆都很敬重她,不然也不會在娘家不給撐腰的情形之下,讓兩個年輕力壯的繼子無可奈何.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見丈夫奔走了這些時日,遭人冷遇,每天都弄的垂頭喪氣的,不如再等一等.

外間捷報頻傳之下,說不定天下馬上就要安定下來了,皇帝必然會在這當口祭祀天地,告慰祖宗,很可能會大赦天下,免去降人罪責,收攏天下人才.

到了那時,丈夫那點罪過也就沒什麼了,一個做過戶部侍郎的人,總歸不會被埋沒,不行她就厚著臉皮去求求堂兄他們.

畢竟李淵父子已歿,李淵親近的人又不止丈夫一個……

武士彟喝的已是醉眼朦朧,體會不到妻子的良苦用心,只是嘟囔道:"什麼大赦天下,俺又不是犯官,用不著誰來免罪.

俺跟你說……那些混賬東西,以前看俺風光,在皇帝面前說的上話,出手也大方,便都來攀附于俺.

如今卻都他娘的覺著俺的出身低,不願跟俺說話了,俺武士彟一定要讓這些王八蛋曉得,俺頂天立地,豈是他們能小瞧的?"

說到這里,許是想起了這一年多來的艱辛,聲音不由帶了些哽咽.

楊氏暗自歎了口氣,他家夫君向來笑臉迎人,因為出身的緣故,不怎與人為難,可遇到大事也很有主意,對李淵更是忠心耿耿……如今卻狼狽至此,真是老天爺瞎了眼.

想到這些,楊氏不覺也紅了眼眶,湊到夫君身旁,又給他斟滿酒杯,勸道:"你又何苦如此,旁人的閑言碎語咱們聽的也多了,冷眼也瞧的夠了,管他作甚,來,我再陪你喝幾杯,明日里我跟侄兒說說,讓他給你引薦一下我那堂兄……

他恨的是李淵父子,與咱們也沒什麼相干,瞧在妾身面子上,許就能許給夫君個一官半職呢."

武士彟雖然醉了,聽了這話還是非常感動,拉住妻子的手,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大娘……跟了俺也是苦了你了,俺那會娶你過門的時候就想,將來一定要跟你弄個誥命回來,不讓那邊的人說嘴,不想卻跟俺吃了這等苦頭……"

楊氏本來還很傷感,聽了這話心中疼惜之余,卻是被他逗笑了,緊著給他擦眼淚,"夫君可算了吧,我這錦衣玉食的比在弘農時過的都好,吃的什麼苦頭?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就是家中資財太過,沒個官身護著怕人來搶奪嗎?這個其實可以放心,妾身雖不與家中來往,可畢竟姓楊,只要我在,沒人敢上門來欺.

就是大郎,二郎整日里胡鬧,讓人心煩,不如分了家財,讓他們出去單過,省得擾人清淨."

武士彟的眼淚一下就止住了,明顯是酒醉心明,眯著眼瞄了妻子一眼,癟著嘴道:"兩個小畜生確實有些過了,等他們回來我定好好教訓他們,過兩年攆了他們出去,咱們過那好日子,不理他們.

現在就分家,于你名聲不好,多擔待些,啊……"


楊氏不滿意的捶了他一下,翻著白眼道:"我又沒有誥命,還要什麼名聲?過兩年……哼,過兩年我都被他們氣死了,可憐我那兩個女兒,都那般幼小,還得防著他們使壞."

得,輪到楊氏抹眼淚了.

武府之中的固定節目,枕頭風時不時就得刮上一次,可見楊氏對兩個繼子的痛恨.

武士彟連忙拉過妻子來哄著,他也夠忙的,外面事情還沒個著落,家里也不安甯,再有楊氏這麼一門姻親,也真夠他受的.

"好了,莫要哭了,我這還有一件大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呢,俺前些日子不是請托了封德彝嘛,今天有了眉目,明日里皇帝詔我入宮覲見……"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楊氏眼淚立止,狐疑的看向丈夫.

迎著妻子的目光,武士彟醉醺醺的還在說著,"俺沒跟你說笑,那邊傳過話來,明天俺就入宮見駕……就是不知是福是禍……

你官場上的見識比我多,給我說說見了皇帝俺該說些什麼?"

楊氏緩緩直起身子,良久才道:"封……封公真的把你寫的那些呈上去了?"

武士彟點頭,"那還有假?剛才與侄兒喝酒的時候傳話過來,說讓俺明日早些去候著,皇帝要見俺."

楊氏的心一下被提的老高,他知道丈夫走了封德彝的門路,已經許多天了,去了幾次都沒個動靜,她還以為又和之前一樣,不想……

于是她緊著問了一些細節,等丈夫一一說了.

思索良久才道:"皇帝相召,不去是不成的,只是你也不知皇帝性情,去了之後很容易說錯話,他這是要害你啊."

楊氏出身豪門,耳聞目染之下對官場之事確實看的非常精道.

武士彟想的和妻子不謀而合,遲疑的說道:"俺與封德彝交往不多,也無冤仇,他為何要害俺?"

楊氏歎息一聲,擔憂的看著丈夫,"他不想幫你就是害你,過淵拆橋,上房抽梯之事屢見不鮮,他也許並無害人之心,可這麼把你帶到禦前,與害人何異?"

武士彟扶住了額頭,妻子見事極明,這幾年他在外面有什麼事情都要先和妻子商量一番再做決定,與幕僚無異.

聽妻子這麼說,之前的種種擔心一下便被放大了,他不由搖晃的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才道:"明日里你收拾東西,帶著女兒與三郎一道去拜見一下楊尚書,說什麼也要在那邊住上幾天,我不派人去接你,你不要回來."

楊氏一聽就急了,"你我夫妻一場,臨到危難就這麼分道而行?好了,莫要多言,我雖只一女子,也知夫妻之義,甚于金石……明日我便將女兒送走,就在府中等你回來,還望夫君以妻兒為念,謹言慎行,莫要觸怒了皇帝."

武士彟有些惱火,又很感動,最終重重的點了兩下頭,重又坐下,大口的吃起了菜,酒卻不再飲了.


楊氏不時給他夾菜,也在勸慰丈夫,"你寫的那些我也看過,並無什麼不妥之處,皇帝能見你,可能就是其中言語打動了他.

所以也莫要過分擔憂,夫君在李淵面前進言,李淵能聽得進去,當今天子也有寬厚之名,想來也不會因一言半語有所不對就怪罪于夫君,而且那些李淵近人都在用著,何況夫君乎?

唯一可慮者,無非是夫君出身不高,可皇帝的出身就高了?以己推人,只要夫君多表忠心,定能讓皇帝另眼相看.

而且夫君孤身一人,從不聯結朋黨,論起做事,這樣的人豈不更好用些?皇帝若是英明,當能看到這一點."

武士彟連連點頭,所謂家有賢妻,心中不慌,妻子嘮叨的有些多,可武士彟聽著聽著心里便安甯了下來.

吃的飽了,他便在這里倒頭便睡.

楊氏讓人拿來被褥給他蓋上,又命人調弄火盆,讓暖閣中里的溫度更合適些,待了許久,有些瞌睡的時候,便出了暖閣,到後院庵堂給佛祖上了幾炷香,祈禱丈夫能平平安安,莫要經曆劫難.

出了庵堂便又回到暖閣陪著丈夫,一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她才喚醒了武士彟,梳洗一番,吃過了早飯,又細心的為丈夫備好了厚厚的衣物,並在他袖子里塞了些吃食,這才笑著把丈夫送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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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陽光普照,萬里無云,積雪反射著陽光,亮晶晶的有些刺眼,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

李破起了個大早,冬日里政務少,接連大捷之下,很是振奮人心,朝政越發平穩,連因為用兵而漸起的糧價都回落了不少.

所以李破的心情一直很不錯,早晨用完早飯,便又去武德殿和羅士信過了過手,把勇冠三軍的羅都督摔了幾個跟頭,聽了些馬屁,才心滿意足的去了太極殿.

先在桌案上看到的是丈母娘上的謝恩表,前些時他終于下詔晉左驍衛大將軍,永康公李靖之妻陳氏為晉國夫人,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之所以拖到現在,還是因為李碧怕她的父親再如以前一般,遇到什麼倒黴事,灰溜溜的回到家里一看,還被妻子壓了一頭,不免尷尬.

所以等李靖乘風而上,妻子陳氏的冊封便也顯得順理成章了,主要是因夫而得,與因女而獲之間的小小區別,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其實本質上差不多.

皇帝的丈母娘封個一等國夫人還不應該?而以皇帝起家之地賜封,才顯其分量……

李破略微看了看,並不在意,此事之上只要李碧不說什麼,也就成了,其他人沒什麼發言權.

誰要是敢在此事上多嘴多舌,他不介意再泡制個高慎案出來,畢竟丈母娘做的飯食那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