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爸福

南山寺大殿.

官紳們離開,兩個穿著黑花緞圓領的舉人卻留了下來.

"學生拜見老父母."兩個舉人客客氣氣的向趙二爺行禮.

"哈哈,你們倆少來這套."趙守正大笑著上前,親熱的扶起二人.

這二位也是去年應天府鄉試的舉子,而且成績十分優秀.

支可大考了第十名;周汝礪是第三……若沒有趙昊橫插一杠的話,他本當中解元的.

中舉後,兩人便跟趙二爺做過幾場文會,也同他游過秦淮河,後來又一起進京趕考.

可惜會試時名落二爺之後,自然早早就離開了京城.

不過兩人也沒急著回昆山.他們沿著運河一路游山玩水,沒錢了到處打秋風,結果趙守正都到金陵了,他們還沒過長江.

是聽到趙二爺要到昆山當父母官的消息,這二位才趕緊打道回府.

貴同年來當父母官,這可是天降大腿啊!

可惜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迎接貴同年下船.

兩人昨晚回的昆山,今天家里長輩上堤,便都跟著來了.

趙守正也很高興,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昆山,兩個出身大族的同年能幫上很多忙的.

周汝礪的周家,是昆山五大姓之一,祖上出過舉人進士一大堆.

支可大的支家遜色一點,影響力只在朱塘鄉,但也正因如此,他在支家基本上就能說了算.

三人親熱的寒暄一番,支可大和周汝礪見趙守正親切如昔,並未露出得志驕狂之色,這才把心放回肚子.

便按照趙守正的要求,改口叫回了'兄長’,並奉上重要情報一條.

"有件事要稟報兄長."支可大小聲對趙二爺道.

"是關于那天災民攔駕的."

"哦?"趙守正看看身後的佛像."咱麼換個地方,在這里說這種事,對佛祖不敬."

"是極是極."兩人猛然想到方才佛祖顯靈的神跡,不由毛骨悚然,趕緊跟著趙守正去了他借住的後院香房.

~~

待到他們走遠,方文轉身進了大殿.

他先給佛祖上了柱香,然後繞到佛像後,對蹲在那里的兩人道:"都走了,可以出來了."

趙士禎和張鑒長松了口氣,佛像後頭不通風,可把他倆熱成狗了.

尤其是張鑒,他感覺自己的幽閉恐懼症都要犯了.

方才的佛光自然不是真的有佛祖顯靈,而是兩人用金箔,鏡子以及三棱鏡產生的光學效果而已.

這是趙公子為了解決官紳們疲遝苟且的問題,特意給趙二爺加的'爸福’.

從今往後,趙二爺在'鐵骨狀元’之外,又可以加一個'佛光普照’的頭銜了.

就不信還鎮不住這群夯貨.

方文一邊幫著兩人將十幾面貴重的泰西鏡子收箱中,一邊問道:"你們這樣不虧心嗎?"

"哇,你會說官話?"趙士禎不禁吃了一驚.

"咦,你會說話?"張鑒也忍不住脫口問道.

方文強忍住摔碎銀鏡的沖動,點了點頭,然後給兩人來了段'六十六歲的陸老頭’的順口溜.證明自己非但會說官話,而且說得還很溜.


然後才問目瞪口呆的兩人道:"現在可以回答了吧?"

"為什麼要虧心?"兩人不解問道.

"你們可是科學家,怎麼能裝神弄鬼呢?"方文悶聲問道.

"嗨.顯靈這麼不科學的事,當然要借助科學才能實現了."趙士禎扣好箱子,背在背上.

"不錯,這正是對迷信最好的嘲弄."張鑒說著站起身,誰知也不知是巧了還是咋著,竟一頭撞在佛像的蓮花座上.

嘭得一聲,登時就起了個大包.

張鑒臉都白了,捂著頭轉到佛前,默默給佛祖上了柱香.

"這怎麼算?"方文幽幽問道.

"叔父常說,要對哲學保持尊敬,對宗教保持禮貌."趙士禎便正色道:"不禮貌了,當然要道歉了."

"呃……"方文被趙公子強大的自洽能力搞得無話可說,便隱去了身形.

~~

香房中.

護衛上茶後退了出去.

趙守正便對兩位同年笑道:"說吧,看看本官猜的對不對."

兩人對視一眼,支可大輕聲道:"是徐家."

"果然."趙守正點點頭,一副什麼都瞞不過本官的樣子.

"不過徐家不是在松江府嗎?手伸的可夠長的呀."

"誰說不是?徐家仗著徐閣老的權勢,把個松江府吃的干干淨淨,又把手伸到我們蘇州來大肆兼並."周汝礪憤憤道:"咱們昆山還好點,其它幾個縣,尤其是嘉定和吳江,大半都已經落在徐家手里了."

"窮也有窮的好處.人家徐家看不上昆山這破水窪子."支可大自嘲的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些不要臉的東西拼了命的投獻.有人願意主動當奴才,徐家當然樂意笑納了."

因為國朝的士大夫可以免賦稅,官越大免稅額就越高.

等官當到徐閣老的程度,免稅額便是無窮大了……因為官府根本不敢收他家的稅.

于是許多大戶就動起了歪心思,主動投身徐家為奴,田產也過戶到徐家名下.這樣只需要每年孝敬徐家,就免掉了朝廷的賦稅.

這種情況就叫'投獻’,在蘇松一帶十分普遍.

"哎,朝廷加在蘇松的稅,太重了……別處是十稅一,我們是五稅一."周汝礪歎了口氣,狗大戶的屁股永遠不會坐歪.

"那也不是他們數典忘祖的理由!"支可大包袱沒那麼重,狠狠啐一口,告訴趙守正三家二五仔的名字.

"這三家都是後來改姓徐的,仗著徐家的權勢在縣里橫行霸道,不知做了多少壞事."

嗯,支家也沒少吃他們的虧.

"這樣啊,愚兄會留意的."趙守正點點頭,心說回頭交代給徐先生.跟人斗心眼,他最擅長了.

見趙守正依然談笑風生,仿佛毫不在意.

渾不像一般官員那樣,一聽到有人在背後搗鼓自己就坐不住.

兩人不禁暗暗感歎,兄長真是深藏不露.可笑當初南京國子監,還有他是個憨憨的傳聞.

這真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對趙二爺肅然起敬之余,他們也痛快接受了邀請,留在南山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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