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江上誰家客】

正德三年.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貴州的初春很冷,山里就更冷,甚至還有沒化盡的積雪.

明朝從洪武年間,氣溫就在不斷下降.這種趨勢一直持續到正德末年,中間只有幾次小幅度回升.

不過嘉靖皇帝運氣很好,在位數十年間,氣候始終處于回暖狀態.隆慶皇帝就悲劇了,登基沒幾年,全國氣溫日趨變冷,直至萬曆末年才暖和了幾年.然後天啟皇帝接班,全國氣溫斷崖式下跌,正式迎來小冰河時代.

單從氣候來說,王淵身處在一個什麼時代?

比崇禎初年稍微暖和一些,再過二十年,氣溫將跌到比崇禎繼位時還低!

當然,只要扛過這二十年,大明朝就能迎來長達六十年的回暖期.

回暖期跟嘉靖在位時間重合,本該是明朝發展的黃金時期.有弘治,正德兩朝積累的經濟實力,工商業迎來爆發式增長,農業也因氣候變暖而快速發展.並且開始跟西方殖民者接觸,美洲白銀大量湧入,科技交流也在碰撞中進行--多麼美好的時代啊.

可惜,嘉靖皇帝熱衷于權術,對國家發展沒起到正面作用,反而為子孫埋下無數隱患.

但拋開倭亂不論,嘉靖朝怎麼講都是盛世,因為各方面條件太好了,換頭豬來當皇帝都是盛世!

"駕!"

十多騎穿行在山嶺之間,馬蹄飛踏濺起薄雪,把剛剛度過冬眠的松鼠嚇得亂竄.

"水泥,木頭,鋼筋,快給我堵住!"

宋靈兒興奮大喊,騎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瞄准一只正在奔逃的麂子.她今年已經十四歲,個頭長高一大截,手里的一斗弓也換成兩斗弓.

三只豹貓在林間狂奔,堵住麂子的去路,嚇得獵物強行改變逃跑方向.

它們屬于豹貓分類里的指名亞種,體型不算最大,但也絕不是最小.其中,發育最快的水泥,已經長到五斤重,體長一尺五寸,尾長六寸有余--比同年齡的狸花貓更輕,但體型更加修長.

可說好的單挑野狼呢?

前幾天就遇到一匹孤狼,三只豹貓轉身便跑,根本沒有任何戰斗欲望.那匹狼也懶得追,因為追不上,打起來也有可能受傷.

貴州的野狼體型也不大啊,平均體重只有25千克左右,只比土狗略大一點點.你們跑個毛啊!

王淵感覺自己上輩子看了假視頻.

三只豹貓非但不跟狼打架,遇到麂鹿同樣如此.剛開始訓練它們追獵時,看到麂鹿都傻站著,然後轉身跑去追松鼠.

試驗了好多次,王淵終于弄明白.

但凡體型稍大的動物,豹貓都不會主動進攻,這源于野生動物的天性,即規避任何受傷的潛在風險.

訓練足足一年,這三個萌貨終于開竅,已經能夠聽從命令,主動追擊中等體型的食草動物.但也只是追擊而已,基本不進行身體接觸,更不會沖上去撲咬,還不如一只獵狗管用.

"哈哈,看我的!"

在豹貓的配合下,宋靈兒終于拉近距離,一箭射向那只慌不擇路的麂子.

不算描邊,箭簇從麂背掠過,刮出一條深深的傷口.這已經很不錯了,宋靈兒剛才屬于騎射,而且瞄准的還是高速移動目標.

麂子受傷吃痛,頓時逃得更快.

宋靈兒郁悶無比,大喊道:"王淵,給我射死它!"

"咻!"

一支鐵箭從林中飆出,准確紮進麂子的腦袋.

"好箭!"

阿猜和袁志打馬奔去,只見此箭剛好射中麂眼,對王淵的神射佩服得五體投地.

宋靈兒也驚喜道:"王淵,你的騎射越來越准了!"


再過兩個月,王淵就將年滿十三歲.除了身體依舊顯得單薄,個頭跟十五六歲的少年差不多,而且力氣也越變越大.

王淵望望天:"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獵物尸體自然有隨從處理,宋靈兒打馬來到王淵身邊:"喂,你真要去參加縣考啊.做一個勇士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當書生?"

"你不懂."王淵笑道.

宋靈兒說:"今年的縣考可不容易.貴州城和周邊三個長官司,全都得在貴州城應考,而且主考官是那個席書.你去年就該去考的,是我們宋家當主考官,保證讓你輕輕松松中秀才."

王淵解釋道:"去年我連《四書集注》都沒學完,就算考中了也屬于糊弄."

"那你也該去考啊,今年可沒有人照應."宋靈兒說.

王淵笑道:"若我連縣考都怕,今後怎麼去參加鄉試考舉人?"

宋靈兒說:"你就是個笨蛋,有便宜都不知道占."

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貴州格局已經出現重大變故.

就在去年,安氏和宋氏以獻馬為名,派人進京賄賂官員.一張白虎皮把劉瑾樂壞了,劉公公沒有自己留下,而是立即進獻給正德皇帝.

皇帝和太監都高興,哪還有辦不成的事?

貴州巡撫汪奎立即獲罪回京,從此致仕歸鄉,而貴州也不再設立巡撫一職.

剪除掉共同敵人,安氏和宋氏的矛盾瞬間爆發.

安貴榮主動拉攏漢官,耗費財力大辦社學.為了討好信佛的左布政使,他還主動翻修擴建佛寺,再以右布政使的名義修橋鋪路.

貴州左右布政使和副提學官都非常滿意,一致認為安氏忠于朝廷,開始聯手對付不怎麼聽話的宋家.

在多方配合之下,宋家把貴州城的科考掌控權都丟了.

宋然被這一連串操作搞得懵逼,轄地內又爆發好幾次抗稅活動,他頻頻調兵鎮壓,已經無力跟安貴榮爭斗.

宋堅獻上王淵的計策,希望能挑撥安氏轄地叛亂.但宋然舍不得財物與兵甲,不願拿去賄賂那些蠻子,只隨便派幾個人去瞎挑撥,這個計策等于是作廢了.

回到北衙客房,王淵開始整理考試用品,他對縣考還是很有把握的.

貴州提學官遠在云南,貴州科考完全是副提學官席書說了算.即便席書再怎麼嚴格,也要顧及地方實情,不可能用江南的標准來要求貴州學子.

王淵不需要學得太好,比其他人更好即可,他是一群菜雞當中那個吃米的雞.

……

湖廣,常德府,武陵縣.

王陽明背著行囊,身邊跟著兩個隨從,在江邊與學生道別:"惟乾,卿實,你們都回去吧,難道還想把我送到貴州?"

"先生還有心情說笑?"冀元亨一臉惆悵,"此去貴州,路途遙遠,凶險莫測,先生請多多保重."

蔣信直接拜倒在地:"學生雖只受教幾日,但以獲益終生.請先生此去,務必保重身體,有朝一日定能重返朝堂,將那劉瑾誅奸掃蕩殆盡,還大明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去吧,去吧!"王陽明揮手,帶著隨從踏上客船.

王陽明被貶謫龍場驛,正是王淵把沈師爺搶上山的時候.

但他沒有立即動身,因為妻子流產了.在家照顧一段時間,王陽明又四處拜訪故友,直至第二年才南下.中途又被劉瑾派刺客追殺,借投江假死逃過一劫,之後躲躲藏藏,還去南京看望自己的父親.

這年冬天,王陽明前往越城講學,收妹夫徐愛為門下大弟子.

從越城到貴州的途中,王陽明一路走走停停,經常被沿途官員邀請去講學.冀元亨和蔣信,便是他在武陵收的弟子.

船只飄行于江面,越來越遠,最後只剩一個影子.

冀元亨和蔣信一直跪伏于碼頭,直至徹底看不到船影,這才互相攙扶起身,帶著一臉落寞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