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還有一個

"夫人喜歡清靜,又是後宅,哪有幾人來過?"祥嫂仔細回憶片刻答道:"除了郭幫主隔天來給少爺上會兒課,就是夫人和虎妞姑娘會進少爺的房間了."

"幫主來給小滕上課時,我都是避出去的."陳懷秀低聲解釋一句.

趙昊點點頭,寡婦門前是非多,要避嫌嘛,大家都懂.

"那上課時,你在邊上伺候嗎?"李時珍像個傳聲筒似的,道出趙昊的問題來.

"郭幫主不許的,說我們這種粗人不配聽聖賢書."祥嫂縮縮脖子道:"因此上課時,我都是在外頭待著."

李時珍和趙昊對視一眼,郭幫主具備作案條件,而且也有動機.

但兩人不會輕易下結論.

李時珍便也給祥嫂開了個方子,讓她回去煎著吃.她比那孩子中毒要輕不少,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

待那祥嫂退下,沉默許久的陳懷秀忽然幽幽問道:"請問先生,上吐下瀉,便血;發高燒到全身抽搐,嘴唇發紫,死後身上還浮現出紅斑,是不是水銀中毒?"

李時珍聞言略一思索,緩緩道:"聽你說起來,像是卒中水銀之毒的症狀."

"那為何區別如此之大?"陳懷秀緊咬著發白的嘴唇,目光都變得散亂起來.

"這是因為水銀從口而入,自然與那孩子由鼻而入的症狀,大大不同了."李時珍依然緩慢而篤定的答道,仿佛一具莫得感情的醫療機器人.

"不過,沒有看到病人,我是不會下論斷的.因為症狀是會騙人的,必須要互相驗證之後,才能大大減少誤診."

"可是,人已經死了一年了……"陳懷秀搖搖頭,淚珠滾滾而下.

"無妨."醫療機器人答道:"按你的說法,死者定然大量服用了水銀.那非但會骨殖變黑,而且會有水銀附著其上."

頓一頓,他又道:"死了一年的話,甚至都省了請仵作動手了."

陳懷秀用手背捂住嘴,哭得傷心急了.

趙昊無奈的看著李時珍,小聲提醒道:"委婉點會死人啊."

見金主不悅,李時珍忙改口盡量委婉道:"據說水銀可令人肉身不腐,說不亡者還栩栩如生呢."

陳懷秀直接哭倒在濃眉女懷里,傷心欲絕.

趙昊拍了拍額頭,別過頭去.這老李會看病不會做人,當初在太醫院混不下去,怕不光是勸不住皇帝那麼簡單.

李時珍見狀不禁擔心,自己的科研經費會不會慘遭削減……

看陳懷秀哭得幾欲昏厥,趙昊和李時珍杵這兒也尷尬.

李時珍便收拾好藥箱,由趙昊開口告辭道:"那沒別的事,我們就先回去了."

"請等一等."陳懷秀忽然掙紮著直起身子,雙眼通紅的懇請道:"二位能留宿一宿嗎?"

"這就沒必要了吧?"李時珍皺皺眉,他醫院里還有一大攤子事兒呢,哪還有工夫在這里蘑菇?

趙昊卻就等她這一句,瞪了李時珍一眼,對陳懷秀笑道:"夫人還有什麼事啊?"

"確有一事相求."陳懷秀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重重點頭道:"我方才說的人,便是亡夫.請二位幫我開棺驗尸,查明真相!"

"啊?!"濃眉夫婦大吃一驚,忙勸道:"夫人,這這,會驚擾到幫主的亡魂吧?"

"如果先夫真是被人毒死的,我糊里糊塗,不查明真相,他才真會含恨九泉."沈夫人的神情卻愈加堅定道:


"如果是我多心了,他知道家里如今的境況,也不會怨我的."

趙昊聽得一陣頭皮發麻,這女人還真是個狠角色.

"先生,能幫這個忙嗎?"趙公子看向李時珍,並沒有直接下令.

因為他知道,大夫和仵作是不同的行當,幾乎沒有大夫願意碰死人的.

卻見李時珍正色道:"蒙公子不棄,委任我為醫學院首任院長,老夫又怎能歧視法醫學呢?"

說著他對陳懷秀道:"你讓人去縣里,請大老爺開一張開棺驗尸的文書,老夫就豁出去,幫你去挖墳."

濃眉夫婦不由肅然起敬.原本他們以為這李神醫雖然醫術高明,但心腸冷硬.

此時才知道,原來李先生是面冷心熱,有仁愛之心的.

"不用那麼麻煩……"陳懷秀淒聲道:"亡夫還未下葬,靈柩暫厝于祠堂."

"哦."李時珍對此並不奇怪,這時候,死者下葬時辰是很講究的.有人好幾年不下葬,並不罕見.

"因為都盛傳三沙也會像姚劉沙一樣坍塌."陳懷秀解釋道:"我一怕他尸骨無存,二不願把他一個人孤零零丟在島上,所以准備等一切有了定數,再另覓妥當的地方下葬."

趙昊瞥一眼陳懷秀,心說其實下葬了也無所謂,三沙是不會塌的.

但他不會像對徒弟們那樣和盤托出,一來大家不熟;二來,這是他拿捏沙船幫的一張王牌,豈能向陳懷秀泄底?

~~

黃昏時,李時珍離開了海沙鎮,陳懷秀親自到碼頭送行.

但沈夫人的情緒,跟迎他來時的歡欣雀躍截然相反,任誰都能從其紅腫的眼圈看出,她是在強忍悲戚.

"抱歉夫人."李時珍破天荒的露出歉意的神情."沒能幫上什麼忙."

"先生言重了,這都是那孩子命."沈夫人深吸口氣,目光飄忽道:"這都是命啊,就像這三沙島一樣,該來的總會來的……"

"夜里不好行船,你替我送李神醫去西沙."沈夫人又吩咐濃眉男一聲.

濃眉男應一聲,便劃了條沙船,點起燈籠,頭前帶路.

沈夫人目送著沙船離開了碼頭,又在碼頭抹淚良久,才轉回鎮上.

這完全不需要表演,無論晚間驗尸的結果如何,她的悲傷都已經泛濫成河.

晚風輕拂沈夫人的發絲,也讓她濃濃的悲傷蕩漾開來,讓整個碼頭都籠罩在一片黯然中.

不少水手蹲下抱頭,抽泣起來.難道沈家,就要絕後了嗎?

沙船幫不姓沈了,還是沙船幫嗎?

沙船幫不會也隨著西沙的消亡,一起煙消云散啊?

沙船幫的人們也難過的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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