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王學士,在下冤枉啊!"

倉使明顯認得王淵,也知道這位爺深受皇帝寵幸.若真把他拖進錦衣衛,不死也要脫層皮,更何況倉使哪有不貪的?

王淵揪著倉使的衣領,單手將這家伙提起來,冷笑道:"老子管你冤不冤枉,就說給糧還是給銀子!"

倉使苦著臉解釋道:"京倉真沒米了,便是通(州)倉之米也所剩無幾."

漕運米主要運到通州和北京儲存,通惠河在劉瑾那會兒就淤塞了,到現在都沒有疏通.導致漕糧運到通州之後,必須由車戶走陸路運往北京,中間又增加了消耗,于是大部分漕糧干脆就存在通州.

這是真的滑稽,通州到北京只有很短一段距離,通惠河又是大運河的最後河段,河道淤塞了居然好幾年不去疏浚.

但工部也沒辦法,因為戶部不撥款,沒錢怎麼搞工程?

戶部同樣感到無奈,他們砸鍋賣鐵只能勉強支撐,哪還有錢撥給工部疏浚河道?

曆史上,通惠河的淤塞,一直拖到嘉靖七年才解決.工程款是在正德死後,楊廷和裁撤四萬多士卒,又把正德的皇莊,皇店全部撤掉,從中一點一點摳出來的.

"我再說一遍,沒米就給錢!"王淵呵斥道.

倉使歎息說:"錢也沒了.去年全國各地都有反賊作亂,糧賦銳減不說,軍餉還在劇增,漕運又被反賊截斷,太倉庫的儲存早就被掏空了.王相公,你便是把我殺了,我也變不出錢糧來啊!"

今年只是個開始,明年財政更加困難,官員和軍隊的薪餉缺額高達90萬石.

王淵直接把倉使往都察院拖,之前說逮去鎮撫司只是嚇唬,他不能借用錦衣衛辦事,否則必然被所有文官孤立.

倉使的眼淚都留下來了,哭道:"王學士,你得講道理啊."

"講個屁道理,"王淵質問道,"我且問你,張永的六千士卒可曾領足糧餉?"

倉使頓時語塞.

王淵更加憤怒,將這人摔到地上踢了兩腳,喝罵道:"同樣是給陛下練兵,為何張永能領到糧餉,老子卻要被扣三分之二!你當老子好欺負嗎?"

倉使解釋說:"並非克扣,只是暫緩,等漕糧抵京之後,必定全額予以發放."

王淵踩著倉使的胸膛,冷笑道:"那你說說,張永的糧餉為何不暫緩?你非要暫緩我的!"

"王學士,"倉使只能耐心解釋,"誰先發,誰後發,這個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只是一處京倉的倉使,又不是太倉庫的倉使,上官決定的事情我還能反對不成?"

其實很簡單,太監都是小心眼兒,太倉庫根本不敢拖延,生怕被張永這個司禮監太監給記住了.

而王淵上個月領到陳米,並未有任何責難,于是就留給太倉使一個假象:即王淵根本不在乎那點錢糧,也沒把訓練士卒的事情放在心上,多半第二個月就扔下士卒不管了.

現在不止王淵被拖欠糧餉,許多部門都被拖欠了,而且都是些沒有話語權的部門.


"很好,原來老子被當成了好好先生,"王淵把倉使拽到馬背橫放,咬牙切齒道,"今天我還非追究到底不可,否則今後還有誰會把我放在眼里?"

縱馬來到都察院,倉使已經被抖得七葷八素,一路上沿街噴灑著嘔吐物.

王淵提著此人進入都察院,立即有值班吏員過來:"敢問王學士因何事至此?"

"想不到老子還挺出名,一進門就被認出來了."王淵笑道.

吏員說:"王學士凱旋回京那天,鄙人曾有幸一睹風采."

王淵指著倉使說:"此官貪贓枉法,吞沒軍餉,你們都察院管是不管?"

吏員一頭霧水,覷了倉使一眼,說道:"王學士請隨我來."

今天冬至放假,都察院司務廳只有一人值班.吏員將王淵帶去司務廳,對值班官員說:"何司務,翰林院王學士有案子來處理."

何司務只是從九品官員,末流中的末流,見到王淵立即行禮問候.

王淵把倉使扔地上,抱拳回禮說:"何司務,此官貪墨軍糧,你說該怎麼查處吧."

倉使本來已經暈過去,現在又被摔醒,哭喪道:"冤枉啊,我真的沒有成心拖欠糧餉,只是遵照上官指令辦事."

何司務幾句話把事情問清楚,對王淵說:"王學士,此非我能處置之事,只能先記錄下來,等休沐過後再交給上官辦理."

"那好,你先立案吧!"王淵也不難為對方.

在都察院司務廳立案之後,王淵拽起倉使就走.

何司務連忙詢問:"王學士要將此人帶往何處?"

王淵答道:"帶去宣武門外的校場,將這厮看押在軍營當中."

何司務說:"此舉有違制度."

王淵冷笑:"不然呢?將其留在都察院,還是把他放回京倉?若不把他帶回軍營,你們真的會嚴肅查處嗎?"

何司務無言以對.

王淵帶人騎馬而去,何司務嚇得立即派人通報戶部.倉使屬于戶部下轄官員,而且職務非常敏感,不提前打聲招呼要壞事的!

……

太倉使比戶部大佬更先得到消息,這厮自知事情難以解決,立即跑去戶部哭訴.

找誰哭訴?


總督倉場之人,正是黃峨她爹,戶部右侍郎黃珂!

黃珂前幾年都在外任職,還參與平定安化王之亂,兩度擊敗侵犯大明邊境的亦不剌(東蒙古永謝布部首領).

他今年好不容易調回北京,冬至節正在跟家人團聚呢,聽說京倉使被抓了,頓時大怒:"豈有此理,他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居然隨意扣我太倉之官員!"

黃峨正在屋內吃飯,聽到外邊訴說經過,忍不住出聲道:"父親,女兒聽說王學士為官清廉,考中狀元時所收賀禮,全都用于賑濟兵災百姓.他率兵外出平叛時,只帶著兩百騎就敢沖殺萬余賊寇.如此不貪財,不怕死的人物,怕是被逼急了才會私自扣押倉使."

黃珂當然不是傻子,不可能胡亂得罪皇帝身邊的紅人,他剛才發怒只是做樣子給太倉使看.當即問道:"你為何拖欠其軍餉?"

太倉使回答說:"京倉已經空了,通倉也所剩無幾.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暫時拖欠一二,等明年漕糧運至再補."

黃珂斥責道:"你糊塗啊.拖欠誰,也不能拖欠他,誰不知他在為陛下練兵?"

太倉使苦著臉說:"我也沒想到王學士剛烈至此."

黃珂氣得發笑:"他若非性情剛烈,能帶著兩百精騎把劉六劉七給砍了?"

太倉使嘀咕道:"我以為他練兵只是做個樣子,肯定不會親自坐營操練,更不會死盯著糧餉不放.既如此,何不先拖欠一陣子,等漕糧進京再補給他."

這個操作是可以的,因為王淵麾下士卒,都屬于最底層的軍戶,以前連軍營都沒進過.這種京兵根本不可能鬧事,糧餉給不給都一樣.如果以後補給王淵,還更方便王淵盤剝糧餉,出了問題可以直接推給太倉庫.

你看,太倉使想得多周到,奈何拋媚眼給瞎子看,遇到一個不貪汙且較真的家伙!

黃珂問道:"太倉庫真的空了?"

太倉使說:"糧空了,銀子還有一些."

黃珂瞬間明白太倉使在打什麼主意,由于京畿地區發生兵災,導致京城糧價不斷上漲.而太倉的米糧已經耗盡,發餉必須用銀子買米,或者干脆直接給銀子.

但是,直接給銀子,就必須按官價計算,因為按市價會激起眾怒.如此一來,太倉官員既要被戶部責罰,自身也喪失了許多貪腐的機會.

若用銀子去買米,那就更吃不消,米價太貴了!

那就拖唄,銀子攥在手里,等米價平穩之後再買,一來二去得省多少錢啊.

所以,太倉是有銀子的,只不過沒舍得花出去.

黃珂把太倉使斥責一番,又寫了封請帖,交給下人說:"去宣武門外,把王學士請來府上一敘."

黃峨躲在里屋偷聽,聽到父親請王淵至家中,頓時臉頰就燒起來,之後一整天都趴在窗前向外眺望.

(這幾天瑣事繁多,更新不力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