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山水

何為夜觀天象,便是是把握,探索天地運行規律,以窺天門地戶之開闔時機.

這種觀察的范圍非常廣泛,上至星象氣候,下至山川河流,從複雜的生命現象到簡單的物態變化,無所不包.

如《黃帝陰符經》開篇即講:"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觀天道的目的在于"是故聖人將欲施為,必先觀天道之盈虛,後執而行之","觀其機而應之,度其時而用也".

夜深時,李爭鳴瞧著書房里還亮著燈,也便歎了口氣想起馬城的那句話來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想了想,當下便修書一封,保舉他長子來亨入遼東公學天文科,做個插科生也倒罷了.

四月間,馬車不停地向東行駛,把偌大的烏拉爾山拋在了身後,正申時,三輛馬車一起來到了貞河西岸的渡口,一行人要渡河.

這渡口有兩條渡船,一大一小,大船長約六丈,可渡車馬,小船不過三丈,一次能渡十來個人.

現在,這兩條船都在東岸,兩岸相隔三,四里,船要過來還要等好一會.

馬車上的人都下來歇息,李來亨在車上小睡了一會,這時揉著眼睛問:"到了嗎,福叔?"

趕車的老卒笑道:"還早呢,少爺,還要坐船."

李來亨最愛坐船,一年也就這一回,聞言精神大振.

這地方既然叫做楓林渡口,自然是因為楓樹很多的緣故,不但楓樹多,而且都是根深葉茂的大楓樹,高達數丈,三尖兩刃刀一般的細柄葉子很容易翻動,一點點微風就搖曳不定,發出沙沙的聲響,楓樹,風樹也.

此時初夏,楓葉未紅,只有細碎的小花星星點點的紅.

岸邊還有一株曲柳,樹干扭曲成奇怪的之字形,橫欹的那截樹干表皮光滑,想必是經常有等待渡江的人在此倚靠眺望.

眼看渡船一時過不來,李來亨便去馬車里取出一支紫竹簫,背倚曲柳,面朝大江,嗚嗚吹奏起來.

隊伍里幾個老卒,隨從都睜大了眼睛,不料大少爺竟還吹的一手紫竹蕭.

這一段河面水流平緩,因此渡口選在這里,下游不遠處臨近東岸還有一個小洲,洲上又有池,池中遍生烏菱,深綠色的葉片映著斜陽,竟是一片鮮豔的紫.

河水汩汩奔流,斜陽鋪水,金蛇狂舞,一條華麗的烏篷船順流而下,卻在河心橫過船頭,朝這邊渡口劃來,離岸五丈用長篙泊住,就停在那里,船頭佇立著兩個人,一人年約三十左右,眉清目細,風神俊朗.

身左一人五十來歲,個子略矮,梳角髻,頰邊肉圓,鳳目斜挑,大袖飄飄,也是極具風度,二人都在默默看著江岸那斜倚曲柳的少年,側耳傾聽少年吹奏出的豎笛聲,沉浸其中.

這時,李來亨一曲已終,正要將簫收入布囊,卻聽船上那個年約三十的士人揚聲道:"且稍待,我有一支柯亭笛相贈."

烏篷船停靠到渡口,那士人也不下船,就在船頭遞下一個細長青布囊,問:"曲子何名?"

若按當時禮儀,這士人是有些突兀無禮的,但他的言談風度卻絲毫不讓人感到唐突,只覺其毫不做作,灑脫自然.

這讓李來亨響起了一個妙不可言的形容,魏晉之風.

李來亨接過布囊,也不道謝,答道:"曲名《憶故人》."

然後緩緩抽出囊中長簫,入手沉甸甸,比一般竹簫重,簫身呈青綠色,紋理細密順直,似乎是剛斫下的竹子制成的,尚有綠竹清氣,曲指在簫身一叩,音色硿硿然.


"可知柯亭笛之來曆?"

發問的是那個五十來歲,梳角髻的老士人.

李來亨道:"焦尾琴,柯亭笛,蔡中郎雅事,如何不知?"

身材微胖的老士人與那贈笛的士人相視呵呵而笑.

李來亨道:"既蒙贈笛,請以一曲為報."

說罷,就用這支柯亭竹制成的洞簫試了試音,吹奏起來,曲調回旋往複,似深情,似傷感,有悠悠不盡,深可玩味的意境.

是一種生命覺醒的感傷,是對親情,友情轉瞬即逝的感傷.

一曲奏罷,船頭兩個士人悵悵不語,良久,那贈笛士人道:"此曲更妙,敢問曲名?"

李來亨道:"《紅豆曲》."

士人又問:"何人所制?"

李來亨微笑道:"足下食雞蛋,覺其味美,難道還追問是哪只雞所生的嗎?"

士人大笑,即命舟子解纜而去.

烏篷船順水,轉眼就離渡口數十丈,贈笛士人回望岸邊的少年.

對那個老士人感慨道:"此子風儀談吐,不同凡響."

被稱作全兄的老士人道:"然也.

"李來亨並不知這兩個士人是誰,也不在意,只是獲贈的這支柯亭簫實在是妙,本來洞簫的音域是比曲笛略窄的,但這支柯亭竹制的簫音域竟不輸于笛子,音色的恬靜優雅自然更不是笛子能比的,可謂是簫中極品.

老卒隨從們見他平白得了一支好簫,都是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駕車的老卒有些好奇地問:"大少爺,這柯亭笛和蔡邕有什麼關系,其中有典故嗎?"

李來亨道:"蔡中郎辭賦,音樂,書法獨步當代,相傳他游曆吳郡,在會稽柯亭的一家旅舍歇夜,聽著雨點敲打著屋頂,忽然拍床大叫起來,讓店家趕緊把屋簷的第十六根竹椽換下來給他,蔡邕就用這根竹子制成了一支豎笛,這就是柯亭笛."

老卒看他的眼神又有了不同,這位大少爺真讓他看不透啊,這是他打小看著長起來的,怎麼一出了家門變化這樣大.

渡了河,三輛馬車吱吱呀呀的往東行去,楓樹林,大河,馬車,少年組成了一副美妙的山水畫.

這要是擱在早年,精通天文,曆法,音律的李來亨屬于不務正業,必是一個仕途不暢的悲劇人物.

然而時過境遷,如今正處于大明帝國文藝複興,技術複興的黃金時期,他這一去便如同海空魚躍,鵬程萬里了.

這竟是個文藝複興的大時代,被壓抑千年的文明複興緩緩敞開了金燦燦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