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節 各方勢力,私鹽販子

"我沒想到到揚州之後第一個見的客人居然是一個陌生人,甚至一無所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這是失職呢,還是孤陋寡聞了."

馮紫英笑著看著眼前這一位虎背熊腰凜凜生威的壯漢,微微頷首.

淺褐色的棉布長袍,外罩一件棕紅色的同質馬甲,粗壯的手臂孔武有力,一雙手手指卻是粗粝黝黑,豹頭環眼,虯髯濃須,活生生一個猛張飛.

若是說這家伙是軍中武將,絕對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但若說是商人,恐怕幾無人能信了.

來人微微苦笑,抱拳一禮,"以這種方式來見馮大人,某也知道有些魯莽唐突了,但是某也知道若非如此,某是很難踏入大人公廨一步的."

公廨?馮紫英倒是有些佩服這個家伙的消息靈通了,居然就知道自己在這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旁邊里辦公了.

要知道自己剛把這座院落盤下來不到兩日,昨日才算是打掃清理完畢,把一些必須辦公物件安排進來,便是這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里知曉人也不算多,這厮卻知道了.

這厮居然用公廨一詞來形容,雖說有些不倫不類,但是無疑是知曉自己在這里的目的意圖,有些阿諛逢迎的味道在其中了.

在大周,公廨可不是隨便什麼部門都能用的,很多時候都是代指文淵閣,當然六部也可以用公廨,但像其他部門,比如都察院和大理寺辦公處就不會用公廨一詞.

至于像各地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這些衙門這些就更不用提了.

"呵呵,我這一面就這麼貴重麼?"馮紫英啞然失笑.

"某也打探過,在京師城里欲求見大人一面者不知凡幾,便是咱們這江南豪商巨賈帖子堆滿貴府門房,但是能謀一見者屈指可數,王某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只能在揚州來一等機會了."

這厮倒也坦誠.

在京師城中,馮紫英對商賈基本上一律不見,無論是山陝商人還是徽商,洞庭商人,他都沒見.

除了龍游和江右安福商人外,那是他另有安排所以特別見了一面外,其他人都是只留貼,暫時不見.

"唔,那既然見到本官了,亦可說一說來意了吧."馮紫英話音剛落,門外汪文言一閃而入,面色卻有些緊張.

馮紫英略感詫異,汪文言可不是這等魯莽之輩,見其身後居然還跟著一名勁裝男子,好像是秋水劍派的人物.

見馮紫英無礙,汪文言松了一口氣,這才附耳在馮紫英身邊小聲低語.

那壯漢見此情形也只是苦笑,但是卻並無異常舉動,倒是那名秋水劍派的男子以手撫劍,目光死死盯著對方,看那麼模樣,只要稍有異動,他便要出手.

汪文言在馮紫英耳邊一陣低語,馮紫英微微皺眉,但最終好像對汪文言的建議沒有采納,而是搖了搖頭.

汪文言有些著急,又耳語幾句,但是最終馮紫英還是拒絕了.


見無法改變馮紫英的態度,汪文言也是無奈,最後只能示意那名勁裝男子站在馮紫英身後,以防不測.

倒是那名猛漢苦笑著主動道:"馮大人,看來您已經知曉了某的來曆了,沒錯某就是蘇州王九玉."

"你倒是坦誠."馮紫英也笑了笑,"只是本官卻想不明白,你來這揚州作甚?本官可不管鹽務,而且蘇州鹽務是兩浙都轉運鹽使司管轄吧?你也不怕本官直接將你投入大獄?"

大周鹽務沿襲了明制,蘇州,松江,鎮江和常州雖然屬于南直隸,但是鹽務這一塊卻是兩浙都轉運鹽使司管轄,並不屬于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管轄,所以馮紫英很好奇此人為何來找自己.

就算是他打聽到自己和林如海有翁婿關系,這兩淮巡鹽禦史也不可能插手兩浙鹽務,林如海還沒那麼大的面子.

這王九玉可不是簡單人物,乃是松江,蘇州,常州,廣德,甯國這一片最大鹽梟,橫跨兩浙,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管轄之地,也是一個通天人物,但是此人卻極少露面,外界知曉人也不多,更多的還是其幾個手下如朱靈均,鄒日升等人出頭露面.

楊鶴聯手龍禁尉前年在兩浙掀起鹽務肅清風暴,兩浙巡鹽禦史最終易人,而且亦有不少地方官員落馬.

而這王九玉雖然沒上通緝榜,但是其麾下的朱靈均,鄒日升等人都成為龍禁尉緝捕對象,另外一個頭目陸惠云則被龍禁尉抓獲,不過已經羈押在蘇州大獄經年,因為涉案複雜,至今尚未定案.

這厮居然敢如此大膽的來見自己,似乎也並不懼怕自己將其捉拿歸案,倒是讓馮紫英有幾分佩服.

雖說現在南京刑部和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並未將此人列為緝捕對象,但是只要自己想要收拾他,一樣可以將其送入大牢,再來慢慢收集證據.

"大人不是刑部官員,也不是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員,對付王某這樣的角色,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是卻對大人江南之行毫無意義,大人也不需要區區王某一個項上人頭來謀取功名,王某又有何懼?"

王九玉坦然道:"至于大人所言鹽務一事,王某此番來拜見大人,卻非大人所想那般."

"哦?"馮紫英訝然問道:"看來王先生是有為而來啊,也罷,那王先生說一說吧,下官倒是很好奇王先生有求于本官何事."

猛漢欲言又止,卻看了一眼屋里其他兩人.

馮紫英略作思索,"文言,你們先出去."

"大人!"汪文言皺起眉頭.

"無妨,若是這位王先生真有意要做些對本官不利的事情,先前就已經動手了,再說了,本官可不是白面書生,……"馮紫英傲然一笑.

汪文言這才想起自己這位未來的東主也是武勳出身,久經戰陣之人,也曾經在西疆平叛之時獨闖草原,若是沒兩刷子豈敢有此大言?

見馮紫英態度堅決,汪文言也只能妥協.

他也知道這個王九玉甘冒奇險來見馮紫英肯定是有特別重大之事,而且他甚至預感這王九玉也不過是表面之人,其背後恐怕還有更大的勢力.

不過為了預防不測,他還是安排秋水劍派的人就在門外不遠處,剛好處于聽不見二人談話,但是卻能見到人的位置上.


若是那王九玉真的有什麼異動,只要馮紫英能稍微延阻一下,接應之人便能趕到.

房間里只剩下二人,馮紫英這才道:"這下你可以說了."

點點頭,王九玉也知道馮紫英時間寶貴,能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也不繞圈子,徑直道:"小的聽聞擔任此番前來便是為朝廷籌集軍餉,不知可有此事?"

馮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地掃了一眼對方,一時間卻沒有說話.

對方的消息倒也不算是謬誤.

歸根結底,無論是籌辦錢莊,還是收取特許金,甚至是為抵押海稅做准備,都是籌錢,而且是要在較短時間里通過各種渠道來籌錢.

當然對馮紫英來說,籌錢固然重要,但是卻要按照一定的規矩來籌,不能搞什麼捐輸或者攤派之類的明搶,那既是有辱斯文,損害朝廷威信,更重要的是壞了朝廷例制,以後的危害更大.

見馮紫英不搭話,王九月有些訕訕地撓了撓腦袋.

他一個鹽梟,何曾和像馮紫英這樣的文官打過交道?

以往也不過是和巡檢司里的人打交道,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會走這一遭,要說那也是提著腦袋玩兒.

若非有人給他再三保證和闡明理由,他是萬萬不願意走這一遭的,甚至連前面那些話也是有人專門教授了的.

"呃,小的受人之托,是想來問一問這東番拓墾之事."王九玉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道.

東番拓墾?

馮紫英大為驚奇,這一個私鹽販子居然要問起東番拓墾的事情來了,莫不是這厮意欲轉行,要學著龍游,安福商人搞長期投資來玩拓墾了?

東番拓墾之事也不是秘密,龍游商人和江西安福商人自己已經見過了,提到了東番拓墾之事,明確了朝廷對東番拓墾的態度.

這讓龍游和安福一幫商人精神振奮,他們在云南姚安拓墾備受當地官府打壓,但此次卻是朝廷主動要求他們來協助拓墾,而且開出了很好的條件,這也讓他們大喜過望.

對于龍游商人來說,東番並不陌生,只不過以前從未想過要跨海去拓墾,而且東番之地雖然距離不遠,但卻是隔海,而且當地山民民風彪悍,要想去那里拓墾必定要和這些山民發生沖突,這就和在云南姚安那邊拓墾不一樣了,若是沒有官府武力支持,拓墾便是休想.

而且茲事體大,對于商人們來說也是一個風險機遇並存的挑戰,他們也需要做一番調查了解之後再來計議.

沒想到這幫私鹽販子也想要拓墾,那可真的就是言外之喜了,馮紫英狐疑地看著對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