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鍾神秀突然起身,摸了摸眉心,走出門外.
衣袂飄飛之聲突然響起.
在庭院角落,黑暗之中,驀然多出一人.
"無雙?"
鍾神秀歎了口氣.
"不要過來,不要點燈,不要看我……聽我說……"
燕無雙呼吸粗重,聲音沙啞:"天下之宴,不能去!朝廷已經有心要剪除其余大宗師……你也名列其中,若去……必然對上不死邪帝!"
"我知道……"
鍾神秀的歎息聲更濃了.
為了這天下大勢,朝廷連更親近的六虛派,王宋兩家,皇家供奉都或死或殘了那麼多,自然不憚再犧牲他.
與大宗師死斗,必然有所死傷.
到時候若真的有不死邪帝,自己這個荀六一不頂上,難道讓其它朝廷肱骨去犧牲?
並且,他荀六一,畢竟消失這麼長時間,還是有嫌疑的.
這時候,就需要用血證明清白!
"我明白……但我並無反心……"鍾神秀似乎苦笑了下:"我此生心願,只是追尋武道之極,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別無……他物麼?"
黑暗中似乎有著什麼正在蠕動,炸裂……燕無雙怔怔的聲音斷續傳出.
這的確是鍾神秀的想法.
他來此世,只是為了搜刮武道神通與天秀點,從沒想過要爭霸天下什麼的,最多想一想做個武林盟主之類.
但此時,要當這武林盟主,就必須擊破朝廷,令天下大亂,死傷枕籍.
而完成此舉能得到的利益,又實在不多.
因此權衡利弊,鍾神秀其實在回歸小山城之時,心中便已有決定.
反正不就是演戲麼?
演戲誰不會?
朝廷就要對他動手,他便演一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戲碼.
只要給他看《無字天碑》,要他干啥他便干啥,一死以證清白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世界不過一場游戲,低頭便低頭了.
如此表忠心而死,還能混個忠烈之號,蒙蔭滿門,余澤後人,也沒啥不好.
而該拿到手的,都拿到手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爛攤子也有人照顧.
因此,鍾神秀之前的想法,便是來演一出華麗的謝幕.
朝廷准備想讓他怎麼死,他便怎麼死,加錢還能表演各種死法,花樣翻新,包您滿意……
但此時,他才發現.
自己的一場游戲,在別人眼中,卻是活生生的世界,以及賭上性命,想要守護的一切!
啪!
黑暗之中,似乎又有某物炸裂.
鍾神秀上前一步:"你受傷了?讓我看看……"
"不要過來,不要看我!"
燕無雙的情緒頓時變得極為激動,似乎帶著哭腔:"我發過誓,誓死效忠朝廷,誓死效忠皇室……卻也發過誓,要公正嚴明,不冤枉一個好人……你……是好人……不該死……"
她的聲音變得極為斷續,帶著模糊.
"你身上的事很麻煩,得早治."
鍾神秀皺起眉頭,上前一步.
燕無雙高亢尖叫:"我違背誓言,已經活不成了,為何你還不讓我走得安心?"
"因為……我早就看到了……"
鍾神秀歎息一聲.
大宗師觀察世界的目光,與尋常宗師不同.
因此,他早就看到了燕無雙此時的樣子.
她的半邊身軀,已經被血絲布滿,肉瘤隆起,蠢蠢蠕動,令原本美貌的女神捕,變成了一頭猙獰怪物!
這也難怪,她不願意被自己見到臉龐了.
"珈藍梵手的宗師身異反噬?"
鍾神秀沒有上前,只是歎息:"你真傻……"
"信我已經送到,讓我離開,安靜地死亡吧……"
燕無雙模糊的聲音傳來,似乎下一刻,便要徹底失去理智,走火入魔而死!
"只怕沒那麼容易."
鍾神秀神融天地,圍牆之上,幾道身融天地的宗師身影,便被逼迫而出.
為首者,赫然是大神捕鐵血!
"燕無雙……你背叛神捕門,背叛朝廷,用心險惡至極,罪不容誅!"
鐵血面容如鐵,又向鍾神秀一禮:"客卿大人,此人是魔道死間,故意挑撥您與朝廷的關系……"
鍾神秀噗嗤一聲笑了:"大神捕,你覺得我像傻瓜麼?"
"大人,您還有一個山藥幫需要照顧,咱們互相當不知情,維系這一層面皮,不好麼?"
一個獨臂宗師歎息一聲,是神算子諸葛無量,他意味深長地道:"想想您的幫派,想想您的親朋弟子……"
朝廷跟神捕門可沒有開上帝視角,也看不穿鍾神秀的內心活動.
從它們搜集的情報,只知道荀六一乞丐出身,幾乎餓死,被山藥幫收養,傳授武功,受此大恩,對山藥幫認同感很高,還有一個有點曖昧的青梅竹馬師姐--魏紅藥……哪怕後來三山派攻來,也緊跟著山藥幫余孽行動,勤奮練武,為山藥幫報仇雪恨.
再後來,荀六一人榜成名,甚至成就宗師大宗師,受朝廷與各方招攬,也不願背離宗門,只當了個客卿.
在山藥幫中收了徒弟,還熱心為他張羅婚事,大概准備作為真傳弟子,傳承衣缽.
遇到五毒教萬奴王來襲,也預先搬離,不願牽連宗門.
甚至,宗師之後,為了門派,不惜往苗疆打生打死,賺取傳承秘籍.
如此不叫有情有義,什麼叫有情有義?
連燕無雙,都被感動得不行.
這麼大把柄,當然要牢牢抓住.
在天下之宴上,便是一大助力馬前卒.
至于萬毒手會不會翻臉?呵呵……朝廷又不在乎死多少普通人,至于皇帝身邊自然有高手護持,至不濟還可以提前轉移.
"我也想啊……但一層郁悶之氣,讓我如何宣泄?"
鍾神秀不再看燕無雙,緩緩摘下手套.
如今萬毒手名震天下,是個武者都知道當荀六一摘下手套之時,便是出手之際.
"走!"
鐵血神捕怒吼一聲,率先逃離.
他們是追殺燕無雙而來,要對上一位大宗師?那還不如自己抹脖子痛快一點.
"走得了麼?"
鍾神秀身影一折,便來到鐵血大神捕面前.
鐵血大神捕渾身激蕩起鐵血戰氣,化鐵手護住周身要害,怒吼一聲:"荀六一,莫非你要與朝廷為敵?"
"不用喊了,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
鍾神秀神情不變.
若他想,甚至能將這一位宗師喊破喉嚨的巨響,悉數圈禁在數尺之地內,不向外泄露一絲.
但他都懶得如此做了.
此時,變異的大宗師精神宛若長江大河一般宣泄而下.
鐵血神捕被他一個眼神,擊破了體內無比雄渾的鐵血戰氣,甚至呆呆怔怔,完全不知道反抗.
鍾神秀上前一步,伸手一摘.
這位地榜第一的大神捕之頭顱,便被輕易摘了下來.
地榜第一,神捕門大神捕鐵血,死!!!
"不,速走!"
諸葛無量回頭看到這一幕,簡直亡魂皆冒.
在他印象當中,鐵血大神捕,甚至能硬接大宗師三招,怎會如此快便敗北?
'莫非……荀六一比當年那位大宗師還要強?’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海.
接下來,他便看到了鍾神秀遠遠揮出一掌.
對方的右手白皙細膩,宛若玉做的神祇之手,隔著數十丈距離,仍舊凶猛無比.
噗!
百步神掌之下,其它幾個宗師紛紛慘叫一聲,化為灰燼.
唯有諸葛無量,拼命催動秘法,吐出一大口鮮血,跳下城牆.
……
地下據點之內.
"諸葛大人?"
一干神捕門精英看到諸葛無量渾身是血地回來,紛紛嚇呆了.
"快,動用其它一切網絡,通知神捕門,通知朝廷,事情有變……"
諸葛無量臉色坨紅,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飛快流逝,拼命催促神捕門中的情報員發出消息:"燕無雙反叛,荀六一出手,一掌之下,三位神捕陣亡,我身中劇毒……其武功具體表現為……"
將一份情報塞進信鴿腿部的竹筒,親自放飛,並確認同時還有幾份消息從不同渠道傳出之後,諸葛無量終于松了口氣:"朝廷,陛下……臣盡忠至此矣!"
被大宗師照面,千里鎖魂之下,他並不覺得自己能逃掉.
能傳出一二消息,讓人知曉荀六一根底,從而推測其神通破綻,便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但就在等死之際,卻是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人窮凶極惡……我為何能活著拖到如今?"
便在思索之時,他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一掌.
玉質,月光,手……大恐怖……
旋即,諸葛無量便發現自己的雙腳開始融化了……
"不……不能回想那一掌……一回想,便會中毒?"
"大人……啊……救我……"
就在這時,他旁邊的幾個負責抄寫的情報員同樣身中劇毒,喊了一聲便當即斃命.
"大宗師神通,詭異莫測,我為什麼能逃出生天?……莫非……他故意放我一馬,因為我所傳出的信息,便是一份份劇毒?"
諸葛無量不愧是神算子,頓時明白了過來,心里寒意更甚,嘶吼著:"快……追回信件!"
若讓它們流傳出去,神捕門情報網絡怕是要全滅!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愕然發現,自己已經連手臂都抬不起來,整個人都化為了膿血……
……
山藥幫內.
石羽等人匆忙披著衣服跑出,卻看到了鍾神秀面色木然,抱著一具惡心的尸體,從黑暗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