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那道士的劍

不說碼頭閑人和同行的感慨,船行江上,逆水而行,越往前走,那江面上的船只漸漸就少了許多,就連兩岸的田地,也開始收斂,化作了陡峭的山崖.

這一片地方,本來就是那險惡之處,九轉十八彎,而且水流湍急,本來就是入蜀之險道.

不但如此,這連綿幾百里的地方,還有許多水寨.

那等水寨,並非是耕讀漁樵的良善之輩,許多家伙都是刀口舔血之人,平日里也忙著農務,而缺錢了,便仗著在江邊浮沉的水性,打劫這過往的船只.

有仗義的,只劫錢財不傷人,甚至還給你留下些本錢.

有的則凶悍許多,人,船,貨物財物,他全都要,吞進肚子里,骨頭渣兒都不剩下.

這些水匪本是長江水道上的一大禍患,太平盛世之時都存留,更不用說這軍閥橫行,互不統屬的亂世,更是囂張無比.

不過這些水寨也是江湖人,茅船頭當年開拓水道的時候,已經將路給走通了.

這路通了,大的寨子不用擔心,報個名號即可.

怕就怕那剛下水的蟊賊凶人,這幫人不講規矩,憑的就是一個"橫"字,所以每一次走船,茅平禮都會跟隨著,就是為了隨時處理此事.

小木匠在碼頭上聽那幫人說得神乎其神,心中有些擔憂,于是就在船頭一直打量著.

那只癡肥橘貓卻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喵嗚兩聲之後,舔著爪子,又睡去了.

小木匠有的時候,都懷疑這並不是一只貓.

貓哪有這般懶?

它恐怕是那投錯了胎的豬吧?

相較于小木匠和排教眾人的如臨大敵,那道士卻顯得輕松許多,他一直睡到了傍晚時分,方才醒轉,打著哈欠,簡單地洗了一把臉之後,過來問了一回,隨後又離開了,回到了船艙里去.

他倒是個心大的人.

雖然小木匠不相信他是從那什麼南海過來的,但也覺得此人是真有本事,說不定真的不害怕.

事實上,站了一天,小木匠也有些困乏了,于是就在船幫上找了個位置,盤腿打坐.

他行了三個周天,睜開眼來,感覺這幾日聚攏的氣息,卻比往日里站樁紮馬步,打熬力氣時,一兩個月來的效果都強上許多.

他不但力氣變得充足許多,而且耳聰目明,五感發達,與周遭環境的感應,仿佛都強上許多.

這,就是修行的效果?

小木匠越想越激動,感覺自己算是走了狗屎運,或許自己真的能夠出人頭地,與屈孟虎,洛富貴那般,與凡人不同呢.

這時,旁邊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那莫道士又來到了小木匠的身邊,打量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我這兩日認真打量過你,發現你並非天賦異稟,根骨絕佳之輩,如你這般年紀,卻能夠感悟到'炁’,也並非領悟而來,卻有人在你體內留下種子,度化了你--能告訴我,那人是誰嗎?"

聽到這話兒,小木匠楞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之所以能夠感受到炁,是因為頭頂之上的一股熱流.

在他走投無路,無法參悟的時候,是這股熱流出現,並且完成了他人生之中的第一次周天導引.

那熱流,便是道士所說的"種子"麼?

誰種下的?

小木匠回憶了一下,悚然發現,做出這等事情的,並非旁人,而是那魯班聖殿中活過來的石像.


而那石像,極有可能就是紅蓮老祖徐三歲.

小木匠想起種種,越發覺得事情有些古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與面前這位道士說起.

對方是個心思縝密,性格豁達之輩,他若是說了謊,對方絕對是能夠瞧出來的;而這事兒,又關系到自己的師門秘密,貿然說與旁人知曉,總是不太好的.

那道士瞧見小木匠欲言又止,便知曉他心中的顧慮,笑了笑,說道:"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多言."

他對小木匠說道:"我之所以找你說起此事,是因為這兒."

他指著小木匠的右肩,示意他稍微脫下來一點.

小木匠不知其意,將衣服拉下來,發現右肩的肩胛骨上面,有一小塊銅錢大小的黑色汙漬.

這是以前沒有的,小木匠以為是蹭到了灰兒,伸手過去拍了拍,想要撣掉,卻不曾想這汙漬仿佛長在了上面一般,小木匠伸手去搓也沒有能搓掉.

他沒有什麼忌諱,吐了點兒口水在掌心上,再一次搓,發現這黑色汙漬,居然沒辦法搓下來.

小木匠有些懵了,問:"這是什麼?"

道士打量了一下,甚至湊上前來,鼻尖差點兒都湊在跟前,細細地嗅了一會兒,這才抬起頭來,開口說道:"我常年居于南海,對于北地的巫法道術並不是特別地了解,只能夠感覺得出,這里面有著濃郁的死氣,對你或許會不利."

小木匠聽了,很是驚訝,說死氣?

他摸了摸那黑色斑塊,發現這上面除了有一塊擦不去的黑點,別的一點兒異樣的感覺都沒有.

道士問:"你最近是不是去過什麼穢氣之處,又或者撞到了什麼邪,惹到了什麼不該惹的人呢?"

穢氣之處?

撞邪?

小木匠不由得想到了魯班神殿的詛咒,想到了自己師父死去的原因,頓時就吸了一口涼氣.

他問那道士,說對,大概是--可有解法?

道士說我前面說了,對這事兒,我並不是很了解,倘若是我師弟在,或許能行.

他瞧見小木匠有些害怕,不由得笑了,說道:"我們修行之人,天生精血氣旺,對于死氣,其實天然克制,你只是沾染一點,過不了多久,想來就會消失了的;即使不行,回頭你再找專業的人來弄,都來得及的……"

他的寬慰,讓小木匠放心一些,而這個時候,船頭傳來了茅平禮的喊聲:"諸位小心了,到了急流處."

話音剛落,他們所在的頭船就是猛然一蕩,緊接著江流湍急起來.

小木匠還想要多問道士兩句,他卻回到了船艙去,而他不得不緊緊抓著船幫,保持平衡,然後朝著那虎皮肥貓睡覺的地方走去.

他怕那小畜生跌落江中了,畢竟這幾日瞧下來,那家伙是怕水的.

一掉下水,估計就得淹死.

果然,小木匠擔心得沒錯,這邊兒浪一湍急,船變得晃蕩不已,那只凶狠的癡肥橘貓就變成了軟腳蝦,它一雙前爪抱著船艙的橫欄,"喵嗚,喵嗚"地叫喚著,仿佛要了它的命一般.

小木匠過去,抱住這只嚇得瑟瑟發抖的肥貓,卻聽到船頭有吼聲,好幾人都在喊叫.

出事了?

他抱著虎皮肥貓就往前走,走到中段,瞧見一個排教船工沖著他使勁兒揮手,並且大聲叫道:"那邪祟果真來了."


小木匠聽到,心頭猛然一跳.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卻感覺腳底下的船板陡然一震,若不是自個兒基本功紮實,馬步很穩,差點兒就摔了出去.

不過他這邊站住了,沖著他喊叫的那個船工,卻是沒站住,身子騰空,直接跌出了船去.

那船工落水被人瞧見,大聲招呼,小木匠瞧見茅平禮沖了過來,抓著一根粗繩,朝著那人扔去,口中大聲喊道:"快,快,快……"

此刻的茅平禮並非平時船家打扮,而是披著一身大氅,上面滿是羽毛,頭上還頂著牛頭骨,十分古怪.

顯然他剛才在前頭,已經在跳起巫薩,想要驅走水中的那邪祟.

與此同時,頭船,尾船,都有鼓聲響起.

這是排教祛除邪祟的手段.

茅平禮扔下繩索,他身邊幾名船工,手中都拿著木柄鐵叉,朝著水下望去,那落水的船工浮上水面,伸手抓住了繩索,正要借力上船,卻瞧見船上幾人的臉色,都變得格外難看.

他下意識地低頭望去,卻瞧見一片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了身下.

啊……

他驚慌大叫著,被那黑影,猛然拽下了水里去.

茅平禮瞧見,顧不得太多,從旁邊船工手中搶過一根鐵叉來,竟然直接跳進了水里去.

他倒也是藝高人膽大,一個猛子紮進去,小木匠看得心慌,趴到船邊往下望,卻見這江水渾濁,很難瞧清水下的情況,卻有那鮮紅的血冒出,然後就是水泡翻滾,十分可怖.

如此過了十幾秒,原本落在水中的那船工浮出,旁邊幾個排教的漢子七手八腳,將他撈起,趕忙問道:"當家的怎麼了?"

那人吃了一肚子水,一邊吐,一邊哭,卻是不說話.

他嚇壞了.

大家都覺得,只怕這茅平禮是沒救了.

就在這時,突然間船艙之上,有一人冷笑:"孽畜!"

話音剛落,卻見一道黑影躍到了水面上,卻是那姓莫的道士,緊接著,在眾人為之錯愕的目光注視下,那道士背上的劍出鞘了.

劍出鞘,勢若驚鴻流光,在道士手中刷刷兩下,卻化作有形劍氣,落入水中去.

幾秒鍾之後,那江面上,浮出了一條身長兩丈的鐵鱗巨鱷來,氣息皆無.

那道士站立在其頭頂,右手持劍,左手則抱住受了傷的船頭茅平禮.

在場眾人,皆驚詫莫名,而小木匠瞧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這世間,當真多奇人也.

道士斬殺水中妖鱷,剖了下顎,取出一串圓珠子來,碾碎兩顆,分別塗在了茅平禮與那船工的傷口處,然後收了其它,與船上眾人拱手之後,騰身而起.

他跨越十數丈的江面,飄然而去,只留下一船臉色錯愕之人,以及……

漂浮在江面上的巨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