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檔頭只不過一開賭坊,煙館和偷兒頭目的流氓惡霸,跟袍哥會這樣幾乎掌握了渝城大部分命脈行業的龐然大物比起來,著實是不夠看.
所以跟小木匠解釋完了之後,他都快要哭了,對甘墨說道:"小兄弟,不是不幫忙,我是真的不知道會這樣--你看看,我這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雖說榆錢賴是我收的小弟,但這事兒,我是真不知道.不過您也甭著急,這樣,我現在就去朝天門拜碼頭,豁出我這張老臉了,甭管是花多少錢,都把榆錢賴贖回來,把東西也給您送回來,成不?"
小木匠問他:"榆錢賴為什麼會被袍哥的程五爺帶走?"
說到這個,王檔頭也是一肚子火氣:"格老子的,還不是越界咯?朝天門又不是我的地盤,像他這種三只手的活計,過去的話,輕則打一頓,重則斬斷一只手--咱小門小戶,惹不起袍哥會,我三天兩頭地跟那幫小兔崽子強調,讓他們別去給我惹事,誰知道他怎麼就鬼迷心竅,跑去朝天門了……"
他越說越激動,而小木匠則伸手,拿起了那把搶來的刀.
刀一提,王檔頭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就泄了去.
他瞧得出來,面前這個穿著跟社會底層苦力一樣的少年,有著足夠主宰場面的實力,這位爺若是不高興,沒有人能夠消停得了.
果然,小木匠提起了刀,緩聲說道:"走吧,去找程五爺,我陪你去."
王檔頭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兄弟,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小木匠說道:"姓甘,單名一個墨字."
王檔頭說道:"甘墨小兄弟,是這樣的,程五爺在咱們渝城地位尊崇,而且還是大忙人,未必是相見就能夠見到的;我過去,也得上下打點,費盡心思,還不一定能成,要不然這樣--你給我一個地址,然後先回去,等我把東西找到了,回頭就給您送過去,你看行吧?"
他並不知曉榆錢賴順走的,是一本可以撐起一個門派的秘典,只以為是一些錢財和雜物,所以才會這麼商量.
小木匠不可能將魯班經被偷之事,與這人說起,只是冷著臉說道:"被偷的東西里面,有一物,對我非常重要,若是沒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還是跟著你一起去."
他這般的不近人情,讓王檔頭很是惱火.
不過既然打不過對方,那就只有低著頭做人,王檔頭十分無奈地表示同意,不過卻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想請小木匠扮一下自己的隨從,這樣子也顯得不是那麼突兀.
小木匠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他換上了一件黑色長衫,然後跟著王檔頭和他的一名得力屬下出了門.
虎皮肥貓一直盤踞牆頭,此刻也躍了下來,跟隨其後,王檔頭瞧見這頭貓癡肥雄壯,越發覺得小木匠來曆不凡.
幾人往外走,走在街上,人來人往,氣氛也有些緩和了,王檔頭開始盤起了小木匠的來曆來.
他是老江湖,言語謹慎,想在盡可能不觸怒小木匠的情況下,弄清楚自己到底栽在何人之手--畢竟像小木匠這等身手的角色,基本上都是各大有名有號的名山宗門,才能夠培養出來的.
不過小木匠丟了書,心情郁積,哪里又跟他鬼扯的想法,所以王檔頭屢屢碰壁,最終也不再多言.
半個時辰後,三人一貓,來到了一扇朱紅大門之前.
這兒是程五爺的住處,王檔頭的得力助手馬德才上前敲門,遞下拜帖去,那門房瞧了,讓他們等著,然後進去通報.
幾人在門口等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這門里來來去去,過了好幾撥人,里面卻沒有一個消息出來.
小木匠心急魯班書,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想要進去問問,卻被王檔頭給死死攔住.
他告訴小木匠:"程五爺是袍哥里的大人物,忙一點也很正常."
小木匠說:"我們這是被人晾著了吧?"
王檔頭十分無奈,說道:"像我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入程五爺的眼,而且現如今是我們不占理,被晾著也是活該,對吧?"
小木匠說:"話是這麼講,但我是失主,跟你們又不同,晾著我,算什麼道理?"
旁邊的馬德才聽到,忍不住哼聲說道:"你要覺得能夠靠袍哥幫你伸張正義,將東西給找回來的話,我們絕不攔你,不過那個時候,出了什麼事,可就別找我們麻煩了;至于榆錢賴,但凡落在你手里,是死是活,由你說了算,如何?"
他心里一直憋著氣,到了現在,終于憋不住了.
小木匠抬起頭來,看了馬德才一眼,卻沒有立刻作出決定來.
現在這世道,別說是袍哥,就算是官府,都不一定能夠講信用,若是真的想要將希望寄托在袍哥會身上,最後得到的,一定是失望.
這時王檔頭出來打圓場,他掏出了一個錢袋子來,沖著馬德才說道:"你去跟門房聊一聊."
馬德才拿了錢袋,去與門房勾兌,而王檔頭則回過頭來,對著小木匠說道:"他脾氣不太好,窩里橫太久了,您多擔待點兒."
那馬德才是王檔頭的內侄,他多多少少,也得維護一點兒.
小木匠陰著臉不說話.
到底錢財通人心,馬德才拿著錢袋去勾兌,沒多一會兒,來了一人,領著他們走了側門,進了院子里去.
虎皮肥貓跟進去,那人瞪了一眼,說怎麼還跟著一畜生呢?
小木匠說道:"這是我養的."
那人不同意,說要是亂跑怎麼辦?讓它在外面待著.
小木匠不想節外生枝,只得吩咐虎皮肥貓找個地方先等著.
這兒是一處大宅院,臨著江邊,那人一邊帶路,一邊說道:"五爺沒時間理會你們這點芝麻破事,讓程小爺處理,我帶你們過去,不過得提前跟你們說一句,程小爺是從北邊讀書回來的,性子比較古怪,你們別亂說話,否則他脾氣上來了,咱們都不好過,知道嗎?"
王檔頭這會兒,早就沒有了先前的威風,不斷點頭,說好,好嘞.
七拐八拐,來到一處校場,那兒有些喧嘩,七八個光著膀子的壯漢,正在圍著一個細皮嫩肉的年輕人比斗著,場面頗為熱鬧.
那年輕人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一身好錦緞,乍一看就仿佛是個女的.
不過別看他生得嬌嫩,卻練了一身近身擒拿的好手段,七八個大漢被他弄得團團轉,完全近不得身不說,但凡挨上了,莫名其妙就跌到了地上去,十分狼狽.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小木匠一打眼,就知曉這年輕人與他一般,都是通曉了"炁"之人,故而這粘衣十八跌使出來,無人能近身.
一番厮打,那些大漢全部翻倒在地,而帶路的漢子則端著一條熱毛巾過去,遞給了年輕人.
瞧見那人一邊賠笑,一邊朝著這邊指來,小木匠便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程五爺的兒子,程寒程小爺.
那帶路的人低語幾句,一招手,王檔頭趕緊屁顛屁顛兒地跑了過去.
他沖著程小爺行了禮,然後討好地說道:"見過程小爺."
那程寒剛剛與人拼斗,雖說勝了,但也是滿身熱騰騰的大汗,草草擦過了臉,瞥一眼面前這幾人,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就是江北五里店的王麻子?"
王檔頭低聲下氣地點頭哈腰,說是我,是我.
程寒對他這態度很滿意,不過還是對他手下跨界干活這事兒罵了一頓,王檔頭不斷點頭,態度擺得很正.
程寒罵了一通,氣順了,便問道:"你說這事怎麼辦?"
王檔頭很懂行,准備了東西,從懷里摸出了一個木盒子來,遞給了程寒,說程小爺,這件事情,是我管教手下人不利,勞您費神了,這里有點兒小意思,還請您笑納.
程寒接過了木盒子,也沒顧忌,直接打開來,瞟了一眼,便將東西扔給了身邊人.
大概是對里面的東西還算滿意,他也沒有再為難,而是揮了揮手,說道:"按道理說,榆錢賴在朝天門辦事,抓到了,是要斬手的.不過咱們都是渝城江湖上的人,你也應該知道我家老頭子的脾氣秉性,所以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只是再有下一次,就沒有這麼簡單了,懂麼?"
王檔頭聽了,趕忙拱手作揖,然後拍著胸口說道:"您放心,絕對沒有下一次."
這事兒就算是結束了,有了程小爺點頭,沒一會兒,一個賊眉鼠眼,腦袋上長著塊癩疤的家伙,就給人押了過來.
那人便是榆錢賴,他顯然是給人胖揍了一頓,破衣爛衫,幾乎都是給人攙扶著,才勉強行路.
袍哥會的人將榆錢賴往地上一推,程小爺揮了揮手,說道:"行了,你們走吧."
他收拾一下,准備離開.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小木匠,他望了一眼雙手空空的榆錢賴,卻站了出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