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小木匠明日布陣作法的許多東西,都需要臨時采買,而且這些東西的講究非常多,小木匠不得不與胡管家一直忙活到了半夜,當天也只有住在了何府.
其實這一整套,以前的時候,都是背在他的木箱子里面的,可惜後來師父出事之後,就再也沒有補齊過.
這些東西許多都是需要定制的,而且細節的不同,還能夠決定最終的效果,一點兒都馬虎不得,小木匠跟胡管家說得口干舌燥,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盞茶,方才勉強讓胡管家記住這些東西.
好在錦官城畢竟是西川省會之地,也是西南最重要的城市之一,這些東西雖然稀罕,但也不是沒有.
何府有錢,想來置辦這些東西,還是不成問題的.
弄完這些,前院還在吹吹打打,而小木匠去洗了一把臉,回到客房,瞧見顧白果已然睡了去.
他看著熟睡中的顧白果,伸手過去,將被子給她蓋好,然後坐在了不遠處的椅子上,將那把寒雪刀解開,然後緩緩地拔了出來.
刀身鋒利,滿是生光.
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塊細絨皮子來,緩緩地擦拭著這把長刀,有些心事重重.
對于這把刀,小木匠的情感很複雜,一方面他對寒雪是極其喜愛的,畢竟這刀有來曆,也鋒銳,而且似乎還有一股意志存留其中,是有脾氣的,但很合他的心思.
而另外一方面,這把刀,是程蘭亭送的.
他雖然不會像雍德元那樣恨程蘭亭,但對這位有野心,有手段,城府又極深的男人,多多少少還是不太喜歡的.
這種"不喜歡",可以說是忌憚和畏懼,又多多少少帶了幾分不認同感.
但不可否認的,是寒雪刀終究還是他面對當前複雜局面里,少數值得信賴的物件.
他離不開它.
小木匠心情複雜地擦著刀,睡在床上的顧白果卻是伸了一個懶腰,打著呵欠坐了起來,問小木匠:"姐夫,你回來了?"
顧白果醒了,小木匠方才從沉思之中拔出,趕忙將刀入了鞘,然後笑著說道:"對."
顧白果是何等心思伶俐的小姑娘,就跟妖孽一樣,一下子就瞧出了小木匠有心事,直接問道:"怎麼,你擔心沒辦法除掉別人在何府弄的布置?"
小木匠笑了,他的笑容里有著極為強烈的自信,隨後說道:"在這一點上,我從來沒有擔心."
此刻的小木匠,已經將《魯班全經》都給吃透了,自覺就算布置這厭術的,是魯班教的正宗傳人,他也信心滿滿,更不用說那些學了三瓜兩棗的江湖術士.
顧白果又問:"那就是在擔心潘志勇和魅族一門的人?"
小木匠不想把心中的脆弱表現給顧白果看,嘻嘻笑著說道:"我只是在想,馬上就要去大雪山一脈了,到時候可能就要見到你姐姐了,不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另外我還擔心,若是你大伯顧西城不喜歡我,那可怎麼辦?"
他故意將話題扯開去,而顧白果以前一直都不怎麼聊她姐顧蟬衣,此刻卻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對他說道:"我姐姐,她很漂亮,是大雪山一脈近五十年來,最美的女子."
啊?
小木匠有些驚訝,盯著她的小臉蛋看,不太信:"你莫騙我喲."
顧白果說道:"我騙你做啥子嘛,你見過就知道了."
小木匠沒有多想,美滋滋地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一直擔心未來的妻子是一個又丑又肥,還懶惰的姑娘,聽到顧白果這麼一說,心情頓時就好了許多.
就算不是什麼近五十年來第一美,只要差不多就行,不然一口豁牙,親嘴都親不下去.
一想到"親嘴兒",小木匠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蘇慈文.
那滋味,哎呀……
小木匠重重心事,卻給這旖旎的想法給打斷了去,腦海里不由得構築起了許多"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的場面來,又想起了當日被那邪祟迷惑之時的種種事情,浮想聯翩.
不多時,他趕忙打住,將心思給掐滅,趕緊對顧白果說道:"睡吧,睡吧,明天還要干活兒呢."
他今天與胡管家說得精疲力盡,躺在床上,沒多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去.
反倒是顧白果卻睡不著了,她躺在小木匠的旁邊,黑暗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開口說道:"姐夫,你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大雪山都治不了你的病,那可怎麼辦呀?"
小木匠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顧白果將這八個字在嘴里反複地叨咕著,一直聽到旁邊的年輕男子傳出了輕微的鼾聲,方才釋然起來.
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緩緩說道:"姐夫,你若是死了,我也不獨活……"
一夜無話,小木匠到底是年輕人,精力旺盛,睡了一覺,起來又是精神抖擻,美滋滋地伸了個懶腰,瞧見顧白果還在睡,而虎皮肥貓則臭不要臉地趴在她懷里.
小木匠將被子給顧白果蓋上,輕手輕腳地起來,去洗漱完畢,看了一下水盆里那張臉,方才想起了自己是戴了人皮面具的.
這玩意倒是挺好,不用那藥水來洗,在怎麼揉搓,都不會露出破綻.
他起來之後,在客房的小院子里站了半個時辰的馬步,又施展了一番套路拳腳,將身子活動開了,那胡管家也找上了門來.
胡管家見到他,先是很客氣地問了一下吃飯的事情,然後便問起了需要准備的那些東西.
小木匠給他開了單子,一些比較常見的東西,譬如香燭灰,新墳浮土,新鮮黑狗血和黑驢蹄子之類的東西,他都能夠弄來,至于小木匠要求那些定制的東西,比如探氣專用的蠟燭,便沒有,必須要買來原材料制作.
這玩意很是複雜,什麼入丹砂,燈芯草,木通,瞿麥,車前子浸潤牛油,揉搓成繩,還有那閹割的水牛油膏等等,這些都是很有講究的……
胡管家為了這些東西,忙活了一整夜,到早上這會兒都還沒有合眼,一對眼睛通紅,跟滲了血一樣.
小木匠也不含糊,湊齊了什麼,他便直接開工制作起來.
這些東西,他之前的時候有的是自己做的,有的是專門去老字號買的--但老字號的東西,怎麼制作,他也懂,只不過效果不如對方,而且也比較麻煩而已.
現如今東西都起了,即便是麻煩,他也認了.
更何況何府的渠道也不少,一些比較特殊的東西,他們也能夠搞到.
小木匠弄這些的時候,可以多留了分量,准備何府用完了,他自己個兒揣著些,日後若是需要用到,也不用這般麻煩.
如此弄了一天,到了傍晚的時候,終于算是准備完成.
期間顧白果露了兩回臉,只是過來瞧了瞧,但她對這些並不太感興趣,而且有些不太敢亂晃悠,生怕被突然過來的潘志勇撞到,所以大部分時間,都躲在了客房里,拿那虎皮肥貓來解悶兒.
可憐那虎皮肥貓,面對邪祟時它凶狠果決,面對顧白果,卻跟一絨毛玩具般,欲哭無淚.
准備妥當之後,小木匠按照昨天的記憶,用軟尺測量,用樹枝計算,然後用墨斗在好幾處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做了標記,大概捋過一遍,胸有成竹之後,便叫了胡管家帶著,去找何武.
何武在前院迎客,忙得不可開交,小木匠跟著胡管家來的時候,瞧見靈棚那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卻是湖州的蘇家小姐.
蘇慈文.
他鄉遇故知,按理說應該是很高興的,但小木匠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選擇上前.
一來他此刻戴著面具,不好暴露身份.
二來他與蘇慈文小姐之間,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小木匠雖然沒有去細想,但本能地覺得自己還是盡量少地與蘇小姐接觸為好.
他即便有人皮面具遮擋,但與蘇慈文相處太久,害怕自己的身影,以及一些動作會讓對方看出,所以等到蘇小姐離開,方才跟著胡管家過去,與何武談起夜里驅邪之事.
何武對于此事很是上心,跟小木匠聊完之後,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定全力配合.
得了保證,小木匠放了心,又去幾個場地排演一番,隨後便是等待了.
他需要等待深夜子時的到來.
那會兒,陰氣蓋過陽氣,正是邪氣出沒的時候.
顧白果因為擔心被人撞見,最終選擇躲在房里.
漫長的等待之後,終于快到了時間,小木匠將諸般工具都准備妥當,正准備開壇做法,卻不曾想何武帶著幾人,從前院趕了過來.
小木匠抬頭望去,瞧見龐志勇趕來了.
不但有他,而且還有一個他很是眼熟的人,卻是那日在老喜茶館的二樓包廂,坐在徐媚娘身邊的女子.
那個年約雙十,妖豔秀麗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