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海岸邊,安奇生負手而立,眸光之中映徹出幽冥輪廓.
幽冥為古長豐所開辟,其以自身內景天地為核心,容納當時天下九成陰煞怨憎死氣,以至于內景沉淪,萬物皆死.
後,他將此界懸掛人間之下,化作幽冥.
內中諸多門檻,只為清洗天地間一切陰煞怨憎之氣.
幽冥之海,就是其中之一,也是重中之重.
天地間一切亡魂經由陰司城隍,亦或者陰司鬼差勾魂而來,第一步,就是過這幽冥之海,此海極大又極小,以人身之陰煞怨憎之氣的多寡來決定.
此海一過,人身九成陰煞死氣就被洗滌干淨.
是以,這一道幽冥死海,若無人擺渡,縱然元神法相,乃至于純一之境,都無法渡過.
因為,這本是幽冥府君的'道’之所在.
橫渡,就如同在抗衡幽冥府君.
是以,此時見得鬼舟飄來,卻無人擺渡,對于幽冥有所了解的幾人,面色都微微一變.
"糟糕,幽冥失去聯系太久,此地居然沒有了擺渡人!"
明心道人面色微變.
幽冥之海中不是尋常海水,而是古往今來一切陰煞怨憎晦之集合體,非是尋常人可以擺弄的.
一個不好,莫說是跌入海中,哪怕是一個浪頭打來,在場怕是也只有安奇生能安然無恙.
"問題不大."
衛少游卻是'嘿’的一笑.
"嗯?"
明心道人心中正自疑惑.
就聽一聲沙啞的聲音響起:
"原來真人要我來,是做這苦差事的?"
卻是燕霞客掀開了戴了九十年的斗篷,露出其下天下最完美水晶都不能夠比擬的晶瑩骨架.
"白,白骨人魔?"
明心道人嚇了一跳:"金銀銅鐵,玉石,水晶,你,你只差一步就要煉死化生了!"
他心中盡是不可思議,這模樣,分明是白骨人魔修煉到巔峰的模樣!
"你這小道士,倒是有點眼力."
燕霞客齜牙一笑,眼眶之中鬼火搖動.
"能者多勞,擺渡這差事,還非你不可了."
安奇生輕笑一聲.
幽冥之海不可橫渡,這不是傳說,而是規矩,幽冥的規矩,哪怕是幽冥府君自己,都必然要遵守的規矩.
他自然也入鄉隨俗.
這船他當然擺弄的了,只是有現成的勞力,又何必自己動手?
燕霞客搖搖頭,卻也沒有什麼抗拒.
對于這從未接觸過的東西,他自己也有些躍躍欲試.
呼~
這時,死海之中那一葉鬼舟已然破浪而來,濺起點點墨黑水滴,駭的衛少游,明心道童連連後退.
安奇生卻是一招手,飛濺的水滴就已然紛紛飛向了他,與他掌心之上化作一顆散發著危險氣息的漆黑水球.
嗤嗤嗤~
肉眼可見的,那水球之上發生著劇烈的摩擦,隱隱間,好似有成千上萬的妖鬼在其中掙紮怒吼.
"這海,倒是有些意思,無怪乎能鎮壓那頭'虺’......"
安奇生定睛看了一眼,就隨手將其拋入了海中.
這一方大海,蘊含了古往今來天地間一切陰邪之氣,其似無重量,實則,重量之大超乎想象.
滴水更比山岳更重,不但能侵蝕元神,更能鎮殺肉身,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方天材地寶.
事實上,也不是沒有邪修想著取此水練法,只是,此水至陰至邪不說,又處于幽冥,哪里有幾個邪修敢來?
敢來的,都葬身其中.
與那頭號稱皇天十戾,殺伐最凶的'虺’同葬幽冥海底.
"'虺’就被鎮壓在這幽冥海底?"
衛少游倒吸一口涼氣,有些頭皮發麻.
他可是知曉,以幽冥府君祭為節點,前後不差幾年,那十頭大妖鬼應當是都已經蘇醒了的,否則也不可能在之後兩百多年里全部出世.
換句話說,這頭那頭號稱皇天十戾,殺伐最凶的'虺’此時已經複蘇了.
若是自己等人渡海之時被猛然來一下,情況怕是凶險至極了.
"皇,皇天十戾?"
聽聞這個名字,明心道人也是面色驟變,看向這片死海的目光好似見了鬼.
"老爺,危險啊......."
安奇生肩頭趴著的黃狗也一下站起,周身毛發都豎了起來,顯然也受到了巨大驚嚇.
皇天十戾的名頭實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對于非人生靈來說,更是如此.
倒是燕霞客,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一個縱身,跳上了那一葉鬼舟,隨手提起船槳舞動兩下,笑罵道:"這玩意倒是好生沉重,那群擺渡人莫非都是元神大真人?"
"渡海."
安奇生踱步上船,衛少游猶豫一瞬,與明心道人一同跟了上去.
上了這船,面前的景象又是一變.
相隔不過數丈而已,他們之前所立之海岸居然已然被陰霧籠罩,環首四顧,天地一片漆黑如墨,沒有了半點光線與顏色.
而一上了船,幾人頓時感覺有些眩暈,心中萬般雜念並起,亂糟糟好似走火入魔.
"凝神,靜氣."
衛少游與明心道人心神微微恍惚間,肩上一重,已然不由自主的盤膝坐下.
"幽冥海不渡未亡人,你二人神通雖成,心思卻太多,借此機會,也能打磨一二."
安奇生立于甲板之上,極目遠眺.
這,不是一片實質的海,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片是陰煞怨憎的虛無之海,世間極邪之地.
其無邊際,因為人心無邊,罪孽無盡.
看不透陰煞怨憎,心靈不夠通透者,就無法渡海,也正因如此,此處才能鎮壓那一頭號稱皇天十戾,殺伐最凶的'虺’.
人心即輕,也重.
看透者輕若鴻毛,看不透者,重若星月.
就如此時,在安奇生的眼中,那一片死寂之海的海底,盤亙著一條不知多麼巨大的龐然大物.
似蛇非蛇,似龍非龍,更有千般凶獸的特征,極為詭異而邪惡.
而此時,這條邪惡之妖鬼,正處于沉寂之中,這片死寂之法的波動,正源于其偶然的顫動.
相比于'蜍’,這條'虺’封鎮的更為徹底.
"這槳也太重了......"
搖了半路.饒是燕霞客此時的修為,竟也累的渾身骨架'咔咔’作響.
"非是這槳重,而是你的心,也不定."
安奇生看了一眼燕霞客.
燕霞客毫無疑問是個聰明人,曾經的燕六首,九十年磨練,其心境如何會不靜.
不外乎是他猜到了什麼.
"唉!"
聞言,燕霞客長長的歎了口氣:
"還是瞞不過真人."
呼~
陰風吹拂,燕霞客晶瑩的骨架之上都泛起一絲灰色,轉瞬又消失不見.
這不是陰風吹入他的身軀,而是陰風自他身軀之中帶走了某種東西,與之一樣的,還有衛少游與明心道人.
這是他們心中的雜念,靈魂之中的汙穢.
但不要以為這是好事,因為這陰風可沒有分辨能力,會一直吹,一直吹到你靈魂之中沒有任何雜質,心中再無任何念頭.
"燕某知曉真人神通廣大,可如今天下剛剛安定,若真人有個萬一,九十年苦功,就將一朝盡葬."
燕霞客說著,卻未停下動作.
搖動船槳,鬼舟一葉破浪而行,穿過重重陰霧.
但這死海似乎真的沒有盡頭,任由鬼舟破浪重重,仍舊看不到盡頭.
聞聽燕霞客的擔憂,安奇生輕笑一聲:
"你認為我是來尋謝七晦氣的?"
"莫非不是?"
燕霞客心中一動.
他所擔憂者,不過如此了.
數千年來,不知多少元神到了最後都要入幽冥世界,或是追尋幽冥府君的足跡,或是尋找元神之上的另一條路.
但所有高手,毫無意外的都栽在了幽冥之中.
數千年來,有過凡人或是修為低微的修行者誤入幽冥回返陽間的事情,但卻沒有任何一個入幽冥可活著走出去的元神真人!
無一例外!
安奇生雖沒有明言,但這對于明眼人來說,都不是秘密了.
來幽冥尋書?
幽冥有名的書,那可只有一本......
也就是傳說之中,幽冥府君所執掌的生死輪回書!
"我是來尋謝七的."
安奇生眸光平靜,緩緩說道:
"但卻非是我要尋他晦氣......."
"啊?"
燕霞客眼眶中鬼火一凝.
呼!
安奇生解釋了一句,也不再多言,袖袍當空就是一抖.
嗤~
一道淡淡紅光乍閃即滅,繼而,在無數道鬼哭神嚎聲中,鬼舟之前的漫天陰霧似被天刀割裂展開.
綿延不知幾許.
燕霞客極目眺望,沿著那一道經久不息的刀痕,隱隱間,似是可以看到一抹若有若無的白光.
那是.....
"有人接引,還不快走?"
見燕霞客還在愣神,安奇生輕輕一拍他的肩膀.
咔咔咔~~~
肉眼可見的,燕霞客的骨骼瘋狂顫動起來,繼而勃發出恐怖力量.
破空音爆炸響之間,這一葉鬼舟已然沿著那刀痕之所在,瞬息數十里,狂飆而去.
咕嚕嚕~~~
鬼舟消失之後,又過了片刻之後.
死海某處海面,陡然泛起大股大股如水燒沸一般的氣泡,繼而,層層漣漪緩緩擴散.
無人可見的死寂之海的極深處,一雙猩紅巨大,蘊含著無盡暴虐的眸子.
驟然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