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悲



林仁林義趴在大娘和二娘懷里,哭得哽咽.伯娘身上熟悉的味道,讓他們分外心安,這是自小就照顧他們的人,說起來比親娘都親近.

若是平日,他們還會為親娘找各種借口,但這次坐牢三日,親娘實在讓他們太過失望了.

挨打時候,她沒有半點兒同爹爹分擔的意思,就是吃住也百般挑揀,甚至抱怨爺爺奶奶不該開點心鋪子,完全忘了她自己整日抱著錢匣子不松手,恨不得占為己有的貪心模樣.

王燕聽得日子哭,也裝作抹著眼淚,其實卻是有些心虛.但這會兒人多,她倒也不怕兒子拆台.怎麼說都是她生的,難道還能不孝啊.

趙氏同劉氏不知道這些內情,還以為孩子們在監牢里受委屈了,心疼的不成,一彎腰,一人背了一個就往家里走.

林老爺子回到了自家地盤,這會兒也打點了精神,吩咐老婆子和一眾圍過來的村里婦人.

"今日大河他們能平安歸來,都是仰仗族人和各村鄉親,家里不缺米糧酒菜,大家辛苦一些,趕緊整治酒席,咱們好好熱鬧一下."

"對,對,都是給咱家助威的,可不好餓著肚子回去."

董氏這幾日擔心的厲害,不吃不喝,憔悴的厲害,眼窩都瘦的深陷下去了,但這會兒眼見兒孫都平安回來,她就好像吃了靈丹妙藥,立刻藥到病除,趕緊就張羅起來,"正好院外的草棚還閑著,大鍋都是現成的,先來兩個人同大蓮回家取白米細面,酒肉點心,趕緊炒菜燉肉,開酒席!"

留在家里的婦人們,哪里知道男人們在城里經曆了什麼,見得林大河等回來,就以為事情很順利,都是歡歡喜喜跟著忙碌起來了.

就是城里回來的眾人,雖然肚子里存了氣,但怎麼也不會跟酒肉過不去,臉上也見了笑意.

冬日的農家,也沒什麼好菜,不過是蘿卜白菜,外加一些豌豆干,干蘑菇之類,但再普通的菜里只要加了肉,就會立刻變得美味.

小雞燉了蘑菇,蘿卜燉了羊肉,大骨湯下了白菜粉條,外加一個豌豆干炒肉片,都是用小陶盆盛了,每桌子端上一份兒,配上雪白的米飯,大碗的烈酒.

即便經曆了再艱難之事,面對這樣熱騰騰的飯菜,滿身的疲憊也都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

眾人團團圍坐,甩開筷子吃的痛快.

林老爺子端了酒碗,帶了林大河兄弟幾個,挨個桌子給眾人敬酒.每碗都是抬手就干,豪爽之極,惹得眾人都是高聲叫好.

嬌嬌坐在屋里,同董氏一桌兒吃飯,董氏一個勁兒給孫女夾菜,心疼孫女這幾日也是明顯瘦下去的小臉兒,"嬌嬌多吃肉,這幾日你爺爺沒給你張羅飯吃嗎,怎麼瘦了這麼多?這幾日想吃什麼就跟你娘說,趕緊補補."

說著話兒,她又想起吃了三日牢飯的孫兒,手里筷子更是停不下來了.

趙氏幾個在外邊酒席照料,大蓮是新媳婦,臉皮薄,就在屋里幫忙給弟妹們盛飯添湯,她也是個話不多的,但有眼色,進門這些日子,也很得家里人喜歡.

嬌嬌就拉了嫂子坐在一邊,一起吃.

林仁林義話不多,但林華卻是個嘴巴利落的,一邊吃一邊同奶奶和伯娘嬸子講起牢里的事.

在他嘴里,那些獄卒都是笨蛋,幾個犯人都數不明白.而犯人們也是多才多藝,甚至還有人用麥秸編了蒲團和席子,就是四處亂竄的老鼠也成了精,分外可愛.


這話逗得家里兄弟們都是笑個不停,就是董氏同大蓮也都跟著笑.

雖然眾人都知道牢里不可能這麼輕松自在,但總會心安幾分.

董氏聽得外邊眾人熱鬧,老爺子好似沒少喝,就要起身去攔阻.

"哎呀,這老頭兒子,就算高興,也不能這麼沒命的灌酒啊.明明都老掉渣兒了,還當自己是年輕後生呢!"

倒是嬌嬌攔了奶奶,笑嘻嘻勸著,"奶奶,爺爺今日高興呢,你就別攔著了.一會兒給爺爺沖杯蜂蜜水,保管他明早起來不頭疼."

"這還成,"老太太對孫女從來都是千依百順,重新坐了回去,笑道,"俺家嬌嬌求情,就讓他得意一回吧."

眾人都是笑起來,這個夾菜,那個盛飯,同院子里也一般熱鬧.

天色黑透的時候,林家的酒席才散掉,男人們都是東倒西歪的互相攙扶著回家去了.

林平林保幾個趕了馬車,把比較遠的小王村那些鄉親送了回去.至于趙家屯的,根本不讓送,吹著夜風走回去,正好散散酒氣.

林老爺子喝得大醉,連客人都沒能送完.

他躺了正房的炕上,臉色紅透,嘴唇蠕動著不知念叨些什麼.

董氏心疼的不成,沖了蜂蜜水回來,就見嬌嬌坐在爺爺旁邊,正拿了帕子給爺爺擦手臉,就誇贊道,"俺家嬌嬌真乖,都會照顧爺爺了.倒是你爺爺丟人,喝的不成樣子."

嬌嬌努力想要擠出一個笑,卻是沒有成功.

她不是再給老爺子擦去醉酒的疲憊,是在替他擦去不停從眼角溢出的眼淚.

剛強了一輩子的老爺子,蠻人鐵蹄下都沒皺過眉頭,沒有為任何事低過頭,今日為了兒孫平安,為了以後家宅安甯,屈服在權勢之下,明知陷害兒孫入獄的黑手是誰,卻無能懲治,甚至連喝罵一句都不成.他心里該是何等的屈辱,何等的惱怒,何等的自責?

嬌嬌忍不住鼻子酸,也是掉了眼淚.

董氏上前發現了,忍不住嚷著,"怎麼了,嬌嬌,你怎麼哭了?"

"嗚嗚,奶奶,我心疼爺爺,爺爺心里難過."

"你爺爺不是好好的,心疼他做什麼?"

老太太聽得一頭霧水,還想再問的時候,她終于也看見老爺子眼角溢出的淚珠子了.于是再多的話都噎回了喉嚨,她顫抖的抬起手,抹去那滴眼淚,嘴巴好似黏在一起,半晌才哭出聲來,"老頭子,你…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哭了,你不是說大丈夫只能流血,打死不流淚嗎?老頭子,誰欺負你了,嗚嗚,老頭子你說啊!"

董氏抱了老伴兒的腦袋,哭得幾乎肝腸寸斷.她自從嫁了他,生兒育女,同甘共苦,天大的難處也沒見他皺皺眉頭,擎天柱一樣.好似有他在,就什麼都不是難事.他就是她和孩子們的天啊!

但如今,他在哭,是天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