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好過一些,當爹娘的心疼孩子,就勸著兒子不要再把學堂的饅頭省下拿回家去.
孩子們吃的多了,自然越發活蹦亂跳,比著賽的竄個頭兒.
當然,像趙三生這樣,家里實在窮苦的,依舊還是堅持省了饅頭拿回家去,但也是很少數了.
學生們剛剛吃了飯,照例是有一刻鍾歇息玩耍功夫的.
一百個淘氣小子散出去,學堂里怎麼可能安靜下來.
這個從家里帶了彈弓,那個挎包里掏出了陀螺.沒有鳥兒,彈弓就打樹枝.沒有冰面,陀螺就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被抽的轉個不停.
就是有性子安靜的孩子,也湊在一起說笑幾句.
這個時候,京華堂外卻來了一輛青布小馬車,算不得多氣派,但打眼一見很是干淨規矩.
林富奶奶正好出去倒水,見了就報給了林大山.
林大山走出去,正好見得顧老爺從馬車上下來.于是就驚訝的迎了上去,拱手行禮,問道,"顧老爺,您怎麼過來了?可是有事?"
顧老爺拱手還禮,笑著應道,"突然來訪,還望林先生莫怪才好."
"窮鄉僻壤,顧老爺不嫌棄就好.請進屋奉茶!"
林大山客套一句,就引了顧老爺去了正房最西間.
當初學舍新建,這一間房最寬敞,留著給先生們平日讀書歇息之處.
結果,學堂的先生們由林護幾個接管了,他們很少來這間大書房,就只剩了林大山一個人使用.
林家老二林大江平日話也不多,但手巧又勤快,弟弟的書房自然不會差了各色木器.
林家日子富庶了,節儉的好習慣依舊沒扔.整個房間的桌椅,多寶閣,書架,都是普通木料,式樣卻極精美實用.特別是窗下還放了兩張單人云椅,中間隔著一只高腳兒圓茶幾,很是方便有趣.
林大山就引了顧老爺坐在了云椅上,屋角的小茶壺里燒了熱水,他親手沖了茶水,末了請顧老爺一起同飲.
顧老爺趁著這功夫環顧整個房間,真心贊道,"林先生可真是好福氣,這等安閑之地,最是適合讀書了."
林大山不置可否的笑笑,轉而問起城里閑事,兩人說說笑笑倒也熱鬧.
這時候,刀哥敲響了廊簷下懸掛的黃銅小鍾,清脆的鍾聲在京華堂里外回蕩.原本還玩耍熱鬧的孩子們,立刻扔下手里的小玩意兒,撒腿跑回了教室.
很快,各個房間就響起了讀書聲.
"大越律第一條,殺人者償命.大越律第二條…"
顧老爺聽得驚奇,忍不住問道,"先生這學堂,難道不是千字文啟蒙嗎?"
林大山搖頭,笑道,"想必顧老爺也聽說了,我們這里都是農家孩子,若不是極有天分,都是不准備科考入仕,所以他們的啟蒙有所不同.所學多半也是以實用,走出去可以憑借所學養家糊口為主.這般情形之下,學堂里教授的多半是書信,契書,刑律等等,讀書識字一場,起碼要他們在外行走,不必被這些小事為難."
顧老爺倒是第一次聽得這般古怪道理,畢竟天下讀書人,都是千字文啟蒙,而讀書也無一不是為了科考做官,光耀門楣.
林家這般,教授孩子讀書,就為了將來找份差事,養家糊口,倒是少見,但仔細想想,又極有道理.
畢竟不是所有讀過書的人,都能做狀元進士,大多數都停留在童生或者秀才這里就難以進步了.最後,別說養家糊口,反倒因為讀書養了一身的清高脾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要家里婦孺做針線養活.
"林先生高明,教授出來的學生,將來即便不能科考出仕,必定也能成才."
"借顧老爺吉言."
林大山推了推眼前的點心碟子,示意顧老爺取用,心里卻琢磨著,一會兒該到算學的課時了.雖然外人聽個一兩句,不至于就窺出其中的訣竅.但總不好多留顧老爺在學堂里,于是就開口問道,"顧老爺,今日遠路而來,可是有事?"
顧老爺正是為難如何開口,聽得林大山當先問起,趕緊借著話頭兒應道,"林先生睿智,看出我今日有為難之事.當初林先生在我們府上,為小兒天澤啟蒙,後來雖然因為一些誤會辭館歸鄉,但天澤依舊待林先生念念不忘.前日在街上眼見先生教授的學生如此出色,天澤回去之後,茶飯不思考,幾乎病倒.我當面問詢,才同我說起,想要重新拜入先生門下學習.
先生也知道,天澤自幼就算不得康健.如今又是想要同先生學習,努力進取,為人父者,必定要達成他的心願,這才厚顏求到先生面前.
還望先生成全!"
顧老爺這番話說的很是懇切,完全沒有以勢壓人,拳拳愛子之心,當真讓林大山聽得動容.
但想起學堂里教授的都是新算法和新啟蒙書,他又猶豫了.
于是,他想了想,就道,"顧老爺愛子之心,我感同身受,天澤也是個好孩子.但正如我先前所說,京華堂里教授的都是實用之學.天澤將來要科考出仕,來此讀書,就是耽擱了他的前程.所以,還請顧老爺回去同天澤說個清楚明白."
顧老爺過來拜訪之前,猜想過林家會拒絕,畢竟先前兩家鬧得不愉快,設身處地想一下,若是天澤在旁人家里遭受慢怠,他必定也是惱怒非常.但他還是沒想到,林大山會拒絕的如此干脆.
他還想再懇求幾句,但終究有些抹不開顏面,于是勉強笑道,"先生考量周到,我回去之後自會同天澤說清楚."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兒,顧老爺就起身告辭了.
林大山送了他到門口,待得馬車走遠,他回身進院兒,就發現林護幾個都從教室門口探頭望過來.
于是,他開口呵斥道,"看什麼,不好好上課?"
林護笑嘻嘻嚷道,"四叔,不,大先生,客人走了?我們可以換算學課了吧?"
這個鬼機靈!
林大山聽得笑了,點頭應道,"可以,晚放學一刻鍾,把方才耽擱的功夫補回來."
"是!"林護幾個都是笑嘻嘻縮回頭去,很快屋子里就換了讀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