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瘦小子也不攔阻,還是那般笑嘻嘻站在一旁,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耳朵豎著,嘴唇也在微微顫動.
小伙計好不容易報完數,就退後兩句,裝作熱情的模樣催促道,"小林管事,您快算算吧.客人等著會賬,然後回家去呢."
外邊有看熱鬧的人,就道,"這麼多,一時半會怕是不好算."
"是啊,強人所難了."
結果,他們才說了兩句,黑瘦小子已經開了口,"總共是二百三十七兩四錢,請客人會賬."
說著話兒,他就要去下一個雅間門前.但那個小伙計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打算做個攔路虎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人.
他伸手就扯了黑瘦小子,嚷道,"不成啊,小林管事,賬單這麼長,你不能隨口說個銀錢數目,就讓客人會賬啊.總得核對一下,萬一錯了,我們故事會可是丟臉丟大了."
"哦,不會錯.你們若是不相信,就盡管核對好了,我馬上回來."
黑瘦小子隨意在小伙計胳膊肘上碰了一下,小伙計哎呦一聲,就痛快放開了他.他就去了下一個雅間,這雅間里的客人同故事會沒仇恨,自然不會為難他,連同最後一間,加一起,不過盞茶功夫就算好了.
那小伙計甩著胳膊,有些不知所措,沈家管事暗罵小伙計愚蠢,連個農家小子都制不住,但這個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就笑呵呵出面應道,"這麼長的賬單,確實不好算錯,這樣吧,我帶了算盤,我先來核對一下."
說著話,他就扯過那張單子,摘下腰間那只小巧的算盤噼里啪啦算開了.
待得算完,想起小伙計還多報了幾樣兒,就道,"剩下那些是什麼?"
小伙計方才不過是打了雞血,隨口冒胡話,隨便添了幾樣,這會兒哪里還記得啊,于是尷尬的裂了嘴,又不敢說他忘記了…
"碧螺春兩壺,奶酪兩碗,上等小食一盒,外加劉記鹵肉的外帶盒子兩盒."
黑瘦小子正好走回來,開口就接了上去.
小伙計驚得望向他,忍不住問道,"我就說了一遍,我都忘了,你居然還記得…"
"我們學堂里,幾乎所有人都會過耳不忘的本事."
黑瘦小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得白色牙齒都多露出了兩顆.
沈家管事手指動了動,加上最後幾樣,掃了一眼結果,臉色立刻就古怪起來.
有看客不嫌熱鬧大,高聲問道,"怎麼樣,沈管事,小林管事算的可對?"
"咳咳,唔,還好."沈家管事含糊著,不肯多說.
看客們大半身份尊貴,哪里會在乎他一個小管事的顏面,直接就道,"還好是什麼說法?到底是對還是錯?"
"是啊,小林管事一路走了三座樓,若是算錯了,那先前那些賬目可也不保准了.若是對了,沈老爺子就付錢吧,不是著急回家嗎?"
沈家管事聽得有些惱怒,抬頭望去,卻見說話的人居然是不知何時回來的林大河!
林大河依舊是一身錦緞長衫,身形圓潤,笑眯眯的模樣,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和氣.但沈家管事卻是心頭狂跳,他敢看不起這些新來的半大小子,卻是半點兒不敢對林大河不敬.畢竟這兩月明里暗里爭鋒,他可是半點兒沒討到好處.
"掌櫃的,呃,我也是怕小林管事算錯了,丟了咱們故事會的臉…"
"我知道你是好心,那就趕緊公布你核算的結果吧,別讓客人們等急了."
林大河笑眯眯的走到半大小子身邊,沒有說話,但替他撐腰的意思卻是表現的淋漓盡致.
沈家管事沒有辦法,只能說道,"小林管事算的沒錯,正好是二百三十七兩四錢."
"當真?這麼說來,小林管事真是厲害,過耳不忘不說,還是一個神算子啊."
"正是,就是別家鋪子的老賬房和老掌櫃,不過二十年,也練不成這樣的本事."
看客們紛紛開口誇贊,畢竟方才那麼長的單子,他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沈家管事是對照著單子,又打了算盤才算出來的.但黑瘦小子可全憑那個大腦袋…
林大河倒是謙虛,同眾人拱手算是謝過眾人誇贊,然後催促沈家管事,"請客人會賬吧,一會兒交到櫃台,還要核對總賬."
"這…"
沈家管事訥訥不敢應聲,額頭上汗珠子都蒙了一層.方才為了為難黑瘦小子,單子都是隨手寫的,沈老太爺根本沒有吃用這麼多,這會兒需要掏銀子了,以沈老太爺的脾氣,哪里會付銀子…
果然,雅間的門很快就打開了,沈老太爺黑著臉,側身指了屋里的桌子嚷道,"今日只我一個人來聽書,哪里能吃得了那麼多東西,純粹胡鬧!"
他這是不想做冤大頭了,但要他承認合謀為難林家人,他也是不願意,于是就指了那小伙計罵道,"好好的生意,都被這些賤奴攪和了.林掌櫃,這樣的人攆出去算了."
林大河神色不變,同沈老太爺拱手行禮,末了笑道,"老太爺說的是,他擅自做主改了客人的單子,可是大錯,樓里留不得他了."
"還是林掌櫃明理,正該如此.我家里還有事,先告辭一步了."
沈老太爺說著話就要走,但那小伙計卻是終于反應過來,他被利用之後又做了棄子,于是噗通跪下,抓了沈老太爺的衣擺就鬧開了,"老太爺,你可不能這樣啊.小人都是聽您和管事的吩咐才報的賬單啊,我哪敢隨便做主啊!老太爺,小人家里還有老母親要贍養,丟了差事,我和老母親怎麼活啊!求老太爺開恩啊!"
沈老太爺慌亂中掃了一眼眾人似笑非笑的臉,自覺身上衣衫被瞬間扒光一般,羞惱的抬腳直接把小伙計踹開,罵道,"胡說什麼,這也是我們沈家的生意,我怎麼可能使喚你搗亂!"
說著話兒,他抬腳就走,那步子邁得同飛起一般,哪還有往日老態龍鍾的模樣.
眾人都不是傻子,怎麼猜不到真相,都是嗤笑出聲.不得不說,沈家在府城這麼多年,嫡系從無惡行,只有這些旁支本族,反倒端著架子,橫行無忌,如今丟了個臉,真是讓人覺得暢快.
不必說,這樣是私下閑話時候,最好的一個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