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不相信,嚷道,"你看明白了嗎,就這麼一會兒功夫…"
結果,程大夫根本不理會他,扭頭就走,完全就是死不死同他無關的架勢,惹得小厮跳腳也沒有辦法.
到底是徐校尉上前攔住了程大夫,開口還算和氣,"大夫,醫者父母心,不論先前有何不愉快,如今潘大人總是病者,還請您開藥方治病吧."
程大夫停了腳步,瞪了小厮一眼,捋著胡子卻是沒有答應,反倒說起了旁的事.
"我這人吧,有個毛病,心不靜就不能治病.如今外邊囚車里,我的小徒弟在寒風里凍著,多年老友也在餓著,要我出手救人,恕我不能從命.你們若是一定要逼迫我下藥方,我也不敢反抗.但吃了藥,有什麼問題,我就不管了."
"大膽!你居然敢出口威脅,我們老爺可是刑部侍郎,四品官員,若是有個好歹,你就等著被砍頭!"
潘家的小厮跳腳大罵,他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硬氣的大夫,先前家里有事,哪個大夫上門不是點頭哈腰,謙恭有加啊.果然窮山惡水出刁民,北茅的鄉民彪悍像土匪,大夫也不是好東西.
"好啊,那你們另請高明吧,大越律法嚴格,可也沒說,我當個大夫不給當官的治病,就要被砍頭啊."
程大夫根本不懼小厮的吵鬧,抬腳就出了帳篷,徐校尉一時難以決斷,也跟了出去.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不遠處已經搭建起了三十幾座大帳篷,鍋灶里熱氣翻湧,肉粥的香氣被北風吹得四散,使得趕路一日依舊在啃著冷干糧的兵卒們,都是忍不住扭頭望過去.偏偏那些車隊里的百姓,各個打了大碗的肉粥,就捧在手里不停的在附近晃悠,不時的喊幾句,"這肉粥太好吃了,真是又熱又香啊."
別說兵卒們,就是徐校尉都忍不住摸了摸抗議的肚子,末了開口問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聽得這話,出乎他意料的,出聲應答的不是程大夫,反倒是背了藥箱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模樣和善,"校尉的大人是聰明人,也知道那位潘大人被我家老太爺抓了把柄,這一路是打定主意要折磨我家主子們了.若是我家主子們'不小心’被凍死餓死,他自然就不用害怕了,就是被問錯,也有人撐腰.但校尉大人,您想過嗎,到時候也許您就是那個替罪羊啊."
徐校尉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潘奕的打算,所以,潘奕突然病倒,他心里暗暗也是松了一口氣.
不過,他雖然不想林家死傷,導致他差事失敗,但也不能太過縱容,使得潘奕嫉恨.
于是他就道,"這些不必你們費心,你們只說要如何才能救治潘大人,保證一路順遂到京都?事先說好,放人是不可能的."
聽得校尉話風松動,胡天明立刻就笑的更歡喜了,"大人放心,我們林家最是遵紀守法,我們老太爺也是傲骨錚錚,如今林家被冤,就是您想放人,我們老太爺也不會答應,他老人家還要到京都為林家討個公道,洗清罪名呢.但我們作為奴仆,總不能看著主子受苦吧.
我們求得不過是一路上,不讓主子受凍受餓,甚至被害了性命,如此而已."
徐校尉點頭,只要林家不是想要他放人就好.
"好,只要林家人不出囚車,其余我就當做沒看到."
"哎呀,多謝校尉大人."
胡天明達成心願,趕緊給徐校尉行禮,就是程大夫都緩了臉色,重新進了帳篷給潘奕仔細診脈,下藥方,又回轉他自己的馬車取藥材.
潘家的小厮得了藥材,趕緊張羅熬藥,忙得半死,一抬頭就見百十號人拿了大堆的東西,直接湧入了營地,四輛囚車被卸掉馬匹,固定好之後,外邊就被罩了一頂牛皮的大帳篷.
然後,有人拎熱粥,有人送熱水,有人抱了被褥,螞蟻搬進進出出.
他就算沒有進去探看,也知道林家人這會兒定然是有吃有喝,有被褥取暖.
他恨得咬牙,但想想昏迷不醒的主子,也就把這口氣暫時咽了回去,一切都等主子醒來再說,肯定有他出氣的時候.
可惜,他卻是想多了.程大夫恨死了潘奕,無端為難坑害林家,他怎麼可能盡心盡力把潘奕救醒?
不說藥方了放了大把的黃連,就是藥效都拿捏的剛剛好,絕對讓潘奕到了京都門外才能爬起來.
徐校尉眼見潘奕喝了藥湯,就進了帳篷探看.
結果帳篷里,出乎意料的熱鬧.
一桶肉粥放在囚車旁,正隱約冒著熱氣,一只淺黃色的草編籃子里空了大半,只剩了十幾個雪白的饅頭,旁邊還有四只大陶碗,裝的是醬青瓜片,酸豆角炒肉末,切片鹵肉,手撕燒雞.
而囚車里的林家老頭老太太,帶著那個小姑娘,圍著厚厚的被褥,手里捧著肉粥,陪了醬菜和饅頭吃的香甜,偶爾還同囚車邊站著的七八個男女老少閑話兒,那個熱鬧,那個其樂融融模樣,若是忽略了囚車的禁錮,真是同鄉間村頭吃晚飯時候沒什麼分別.
讓他皺眉的是,本來看守囚車的四個兵卒,這會兒居然也端了大碗在喝粥,先前那個笑眯眯的林家管家,正給他們的羊皮水袋里加水,還熱情的招呼著,"灌些熱水,晚上值夜喝幾口,也暖暖身子.知道你們有差事,不好喝酒,否則就灌酒了,我們林家的好酒,可是在整個安州都有名氣."
幾個兵卒吃喝的歡快,突然見到上司進來,都是嚇了趕緊放下碗,很是有些尷尬.
"校尉…嗯,我們就是…太冷了,忍不住嘗幾口肉粥,就幾口."
徐校尉沒說話,倒是囚車里的林老爺子聽得動靜,扭頭過來一看,趕緊放了碗筷,抱拳行禮替幾個兵卒求情.
"這位大人,是老漢方才一定勸幾個小兄弟喝碗粥.倒不是存了賄賂小兄弟們,讓他們犯錯給老漢一家行方便.實在是看他們年歲同我家長孫保哥兒一般,都是半大孩子呢.這出門在外不容易,又是天寒地凍,因為我們一家的事兒跑出來.所以,才讓天明給他們也盛了肉粥暖暖肚子,您若是怪罪,就責罰老漢,千萬別怪罪這幾個小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