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動的語無倫次,上前扯了哥哥的手臂,上下打量,神色里的歡喜真真切切,沒有半點兒摻假.
倒是夜嵐心里歎息一聲,示意他坐下,"這幾日沒吃好睡好吧?咱們先吃飯,吃完有話跟你說."
"好啊,我看外邊的人手是八哥的,這才安心一點兒,否則我以為誰要殺我呢."
十六皇子很是放心,眼見侍衛開始端上飯菜,還幫忙擺了碗筷.
夜嵐也是忙了一日才有空閑吃飯,坐下就開始吃起來.十六皇子也是年輕力壯,去了煩躁,也是筷子翻飛,大口吃喝.
很快,兄弟倆就吃的飽足,夜嵐又吩咐侍衛,"上一壇子酒來,安排幾個小菜."
十六皇子倒是遲疑起來,"八哥,我不能喝酒,八嫂說了,喝酒多了腦子不好用,手腳也會抖."
夜嵐卻是笑道,"就這一次."
"那好吧,八嫂萬一知道,可是不賴我啊."
兄弟倆說笑,很快開了酒壇子,一邊喝酒一邊說起閑話兒.
"木軌馬車琢磨出來了,以後還想往什麼方向走啊?"
夜嵐問道,十六皇子眼睛立刻就亮了,應道,"當然是鐵軌了,八哥,木軌阻力太大了,還是費力.若是可以換成鐵軌,加上潤滑油,絕對更省力!就是林管事太小氣,不肯分我幾個鐵匠,鐵錠也不讓我動用.八哥,你能不能同林管事說一聲."
夜嵐點點頭,應道,"鐵匠和鐵錠可以給你,鐵匠幾十人,鐵錠也隨便你用.但是…你要換一個地方."
"換地方?去哪里,回學院嗎?"
十六皇子腦子漸漸清醒下來,突然覺得那里不對勁,"八哥,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夜嵐沉默了一瞬,抬手給他倒酒,說道,"我想把你送去太平港那邊,那里有船塢,有作坊,你可以專心琢磨軌道."
"太平港,那不是林家在南邊的地方嗎?我倒是不怕熱,不怕遠,但父皇那里能同意嗎?"
十六皇子隱約猜出幾分,就道,"八哥,你的腿傷好了,聽說十五如今也是戰功赫赫,還有人推舉他做太子,是不是你們要…"
他想了想,狠狠心又道,"八哥,我和十五在宮里過得什麼日子,您也知道.若不是八哥照顧我們,我們也不會進學院,不會有如今的本事.但八哥,我同十五哥一起長大,我實在做不到同他為敵.我就好好琢磨軌道,不給你們添亂,也不參合你們之間的爭斗,成嗎?
萬一,萬一十五哥輸了,八哥能不能留他一條命.當然,若是八哥輸了,我就是拼了一條命,也會求十五哥不要傷害你和八嫂,還有林家,還有學院…"
夜嵐聽得心里滋味複雜,身在皇家,能保有如此赤子之心,也是難得.但如今他卻要親手摔碎這份赤子之心…
"十六,有些事,沒人願意發生,但是誰也攔不住."
夜嵐一口喝干杯中酒,慢慢把前朝余孽之事說了一遍,十六驚得嘴巴都合不攏,連連搖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和十五哥一起長大,他怎麼可能是前朝余孽,不可能!十五哥任何事我都知道,若他是前朝余孽,那我…"
他到底不傻,只不過平日把心思都用在了琢磨軌道上,這會兒突然把所有事串聯在一起,臉色就一點點白了.
"八哥,我…我也是…是不是?"
夜嵐不忍看他眼里的絕望,抬手替他倒了滿滿一碗酒,"喝吧."
十六皇子呆呆舉起酒碗,直接灌了下去.
一碗又一碗,直到半壇子烈酒,酒水才化成眼淚,順著眼角泉水一樣湧了出來.
"八哥,為什麼,八哥…我自小在宮里吃了那麼多苦,如今靠自己本事安身立命,我想以後娶個媳婦兒,生幾個孩子,不讓孩子吃我吃過的苦.我還想做出不用馬拉就能到處跑的車,然後帶著我媳婦兒孩子去看大越的河山.八哥,不想爭那個位置,我就想好好活一輩子.可是,我到底哪里錯了,八哥,到底哪里錯了…"
十六哭得聲嘶力竭,說了快二十年,所有世界突然見崩塌.他不是大越皇子,他是前朝余孽送進宮里的種子,以後別說過普通日子,活命都難.可是,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錯!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夜嵐拍著弟弟的肩膀,歎氣道,"當初,母妃突然被賜死,外祖一家被下獄,我被扔進軍營里,整日被打成死狗一樣,我也像你一樣絕望.但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咬緊牙關,熬過去,闖出去!
而你如今的情形還算好很多,那人從來沒有聯系你,沒有啟動你這顆棋子,許是看出你沒有野心,也許是十五太過出色.這是你的幸運,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世,我明日會在狼頭山作坊那邊安排一場山崩,假造你死去的消息.從此大越就沒有十六皇子這個人了,自然也無人再能以你的身世做文章.
今晚你就坐上小船,一路南下追上林家的海船,到太平崗去.那邊會有人接應你,過一年半載,京都這邊塵埃落定,你也就徹底安全了.
以後,你就在南邊紮根吧,不要回來了."
十六聽得怔愣,抬眼望向哥哥眼里的憐憫和無奈,他突然起身跪倒在地.
"八哥,我…"
幾個字,他就哽咽難言.他是前朝余孽的血脈,另一個同樣身份的十五皇子正在謀奪大越皇位,這樣的時刻,八哥把他保出來,再制造假死,送他遠走,需要冒太多風險了.
而這般的唯一目的就是保下他一條命!
"好了,起來吧,我都明白."
夜嵐親手扶了他起來,再次倒了兩碗酒,"十五起了野心,就算我肯原諒他,父皇也不會留他性命.你全不知情,這樣的時刻,父皇想追究也要顧忌打草驚蛇.所以,這最後一碗酒,我們兄弟喝了就算訣別了.以後再見,許是多年後.身在外邊,保重自己.
若有輕生之念,就多想想你的夢想.南邊的蒸汽機已經有了雛形,配合上你的軌道,說不定沒幾年就能坐上蒸汽火車了,幾日間就能從太平港跑到京都.那時候不會有人說你是前朝余孽,只會記得你是大越魯班,動力車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