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上淺色的衣裙已經髒汙不成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刑,蓬頭垢面,同路邊的乞丐一樣狼狽.
"雪兒!"
穿了斗篷之人,其中一個上前,輕聲喚了一句.
那牆角的女子瑟縮了一下,迅速扭過頭來.
斗篷人摘下風帽,露出一長美豔婦人的臉,正是玉蘭娘子.
而監牢里的人,不必說,就是雪融了,當朝狀告林家,狀告太子妃是妖物不成,被投入大理寺天牢已經有幾日了.
雖然她早就有心里准備,仇恨也撐著滿腔的勇氣,結果,當真身陷囹圄,她才後悔的厲害.再多的仇恨,都沒有滿腳邊亂竄的老鼠恐怖,沒有餓的胃里火燒火燎難過,沒有被時刻拎出去受刑讓人恐懼,沒有面對死亡這麼絕望.
"嗚嗚,師傅,師傅!"
雪融連滾帶爬的奔向牢門,隔著柵欄拼命把手伸了出去,死死握了玉蘭的手,"師傅,救我出去,嗚嗚,我害怕,我害怕!"
玉蘭紅了眼圈兒,她如今也是年僅四十了,一生淒苦,沒有孩子傍身.雪融這個徒兒,在她身邊幾年,她是當真像樣親女兒一般,指望雪融出息,老了時候,她們娘倆互相是個依靠.
哪里知道,雪融太不爭氣.明明是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硬是作的大院兒都待不下去,更別說跟著成為太子妃的小姐進宮了.
明明很聰明,明明本事學的也不錯,怎麼就連連出錯,護主不利,就是她想求情都沒臉開口.
但這次她終于明白了,這個徒兒原來是騙了所有人.吃林家的,喝林家的,卻把林家當了仇人,籌謀多年,如今鬧了這樣一場大禍!
"你呀,你…"
玉蘭想罵幾句,到底有些舍不得,只能安慰道,"別哭了,已經這樣了,先想辦法解決吧."
"解決?怎麼解決!師傅,我要報仇,他們都不聽我的,他們都說我撒謊,我…"
想起朝堂上,雪融換了滿臉的恨意,玉蘭立刻松了手,低聲罵道,"你給我閉嘴!狼心狗肺的東西,這麼多年我教你的都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雪融被罵的怔愣,轉而想起師傅還在林家,還端著林家的飯碗,心里突然就冷了下來.
"哦,我忘了,師傅自然是要向著林家的,明知道我說的是事實,也不會幫我."
玉蘭恨得真是想要給她兩巴掌,耐著心說道,"你在朝堂上說的那些身世,我都知道了.怪不得你護衛小姐出門,小姐多次遇險,你都是故意的.雪兒,我覺得你是聰明的孩子,但你怎麼在這件事上就如此蠢笨.
你在林家十幾年,主家行事如何,你難道不知道嗎?若是老太爺埋葬的海客是個大越人,老爺子一定會派人尋到這人的親族,多加照顧.當年就是石場的兩個差役關照了姚先生幾日,就是如今還拿著林家的生意分紅呢.
你若是早早說明,老太爺也一定會仔細告訴你實情,然後托付南邊的船隊尋找你二叔.
可你呢,只憑自己想象,就開始複仇了.
這十幾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樣都同小姐幾乎一般無二了,林家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可是你呢,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你知道我對你多失望嗎?想起你來,我飯都吃不下.你可真是好樣的!"
雪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色里幾個迷茫,幾分猶疑.
玉蘭罵的痛快,索性說開了,"你自小吃了很多辛苦,你該知道窮人日子多不好過.你說咱們家小姐有妖異,但你在小姐身邊十幾年,你可看到小姐傷害任何人了?反倒是你吃的是小姐拿出來的果子,小姐做的點心,也眼見村里人種了高產的糧食,過上了富足的日子.
就算小姐有些不同,那又怎麼了!小姐就是大越的福星,是你我這樣的苦命人的救世主.
有小姐在,大越會越來越好.再也沒有我這樣的女子被賣來賣去,再也沒有你這樣的孤兒四處流浪.
你以為我跟著小姐,跟著主家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是!包括胡管家,花婆婆,耿老四等等,我們都是想看看,大越還會變得有多好.我們是江湖人,是苦命人,但我們盼著大越再也沒有苦命人!
你根本就不懂,為了自己琢磨的那點兒小心思,忘記了這麼多年是誰養育你長大,教你讀書做人的恩人,扭頭就是咬一口,差點兒毀了所有人的希望,你真是…
你若不是我徒兒,我都想親手拍死你!"
雪融其實心里也有些明白,關于報仇這件事,她許是當真錯怪林家了.
但堅持了這麼多年,突然發現是錯的,這讓她根本不能接受,或者說不願意接受.畢竟報仇是支持了她十幾年的動力,突然沒了這個信念,又失去了所有親近之人,離開了熟悉的生活環境,她簡直就是一無所有.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大顆大顆掉了下來,"師傅,嗚嗚,師傅…我…"
"好了,擦了眼淚!如今不是你哭的時候,眼見你就要沒命了,你還有心思哭什麼!"
玉蘭恨鐵不成鋼,從衣袖里掏出兩瓶子傷藥遞過去,囑咐道,"身上的傷口記得擦藥,其余事讓趙大人同你說."
說這話,她就讓開了位置,另一人蹲下身來,掀開了風帽,正是趙三生.
雪融有些防備的縮了手,但想起手里捏緊的藥瓶也必定來自林家,她又有幾分羞愧.
趙三生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就道,"雪融,我無意追究你之前的過錯,老太爺常說,人人都會犯錯誤,只要知道改正就好.如今你命在旦夕,我只想問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雪融咬了嘴唇,不肯說話.
趙三生就道,"你失蹤之後,收留你的人,就是支使你朝堂上狀告林家的人,這我們都清楚.但這背後之人,根本就沒指望你能成事,不過是個鋪墊.因為在你們被拖下去之後,包教授背叛了林家和書院,出面指正,他才是真正的殺手锏.
說到底,你就是一個棋子,如今已經沒有用處了,背後之人為了不暴露,必然要殺你滅口."
雪融聽得臉色泛青,根本不知道她已經成了無用的妻子,更震驚包教授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