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邊的崔旭,揉著微微酸疼的雙腿,就勸道,"你想多了,你就是不信自己,總該信老爺子,信小先生啊.他們既然把你送到這里來,就是想你開始新生活,像個普通人一樣.再說如今登基的是八皇子,是戰王爺,你更該清楚皇上的脾氣,哪里會再找後賬.
你就安心的在這里紮根兒吧,娶了曹姑娘,帶著二十…帶著小弟好好過日子."
崔旭說罷,歎氣笑道,"再說了,我還羨慕你們呢,你們起碼是不用惦記京都了,我還有一堆的麻煩呢."
話是開心鎖,十六聽得這些,心里的沉重倒是突然輕了.他想了想,就道,"過了海神祭,我就請媒人到你們家里去提親."
"好,簡直太好了."
眾人都是歡喜起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直在屋里偷聽的曹姑娘,再沒了往日的潑辣干練,用袖子掩了臉,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也讓端了海鮮過來的王嫂子納悶兒,"這是怎麼了,曹姑娘怎麼走得這麼急?"
"多謝嫂子,家里有事,她趕著回去處置呢."
崔旭笑眯眯接了東西,又扯了一個油汪汪的雞腿塞給王嫂子,"這個分給家里孩子吃."
王嫂子見得石小弟手里有一個,這才接了過去,"好,那我回去了.飯菜不夠吃,就再喊我."
眾人關了院門,催著十六抱出了偷偷藏著的酒壇子,就喝開了.
京都的繁華,學院後山的桃花,糧囤村的安甯平和,好似還在眼前,卻也只能在夢里才能再相逢了.
曹睿兄弟羨慕崔旭,就道,"你到底是崔家人,京都總要回去的."
崔旭點頭,苦笑道,"當然要回去,我爹娘還在京都呢.過一段時日,皇後娘娘病愈,局勢安穩下來,我就回去一趟,看看那些人到底在盤算什麼."
曹睿就道,"多半是因為你出身學院,在皇上跟前也算熟悉,打算通過你給家族謀好處吧."
"我也是,擔心這個.待得回去,就把我爹娘接過來,遠隔千里萬里,我就不信他們還能算計到我頭上."
"你若是這麼打算,如今倒是好機會."十六皇子難得開口,低聲道,"皇後娘娘昏迷,京都人人不敢輕舉妄動.想必也更是不敢攀附林家,生怕林家落敗.你若是回去,崔家興許還要勸你不要同林家走得太近,你自然也就不用擔心了."
到底是皇宮里出來的,謀算權衡自小就刻在骨子里了.十六皇子幾句話就點醒了崔旭,他眼底越來越亮,應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
曹家兄弟也是高興,說道,"海神祭之後,你就回去吧.若是見到花老大他們,別忘了給他們帶個好."
"好,應該的."
崔旭打定了主意,去了心里大石,喝起酒來,也就越發痛快了.
石小弟,也是原本的二十皇子,吃了雞腿兒,就跑隔壁尋小伙伴一起玩耍了.
小孩子的游戲,不過是騎著木杆做大馬,手里拎著笤帚或者樹枝做刀槍,一方兵將,一方盜賊,殺得熱火朝天.
十六皇子喝得半醉,臉色紅透,依靠在椅子扶手上,天邊的晚霞,徹底落下前,留了一絲余光照在他臉上.
他拉了崔旭的手,低聲呢喃,"崔旭,我也想回去,但是不成啊.如今已經是撿來的好日子了.你記得替我,替我去後山采一捧花,什麼花都好,夾在書里帶回來…"
曹家兄弟和崔旭都是聽得心酸,崔旭回去京都容易,曹家兄弟雖然有案底,但隨軍西征,已經功過相抵了,過幾年想回去也不是不成.
只有十六皇子,還有不諳世事的二十皇子,再也不能回去他們的故鄉.
即便當今皇上寬仁,不會相信,也不會擔心他們篡位謀權,但那些朝臣們,卻是一定會主張把他們這對兒"前朝余孽"趕盡殺絕.
"好,放心,我一定給你帶回來."
微涼的海風吹過,帶走了幾聲歎息.
有時候,可能你看厭了的地方,卻是別人永遠回不去的家鄉啊…
海州百姓難得有場盛會,可以聚在一起,熱鬧一下.
所以,整個州府籌辦海神祭的熱情,讓人意外又覺得理所應當.
短短幾日功夫,港口上就搭起了高高的祭台,來不及雕刻海神的石像,就從大山里先把石頭運回來,由海州最好的畫師,把神女的仙姿描繪上去.待到日後修建好了海神廟,再把雕刻好的神女石像放在廟前,海州百姓平日就要燒香祈願的地方了.
祭祀前一日,就陸續有百姓開始往祭台前送點心和瓜果,所以,臨時在祭台下又安放了很多桌子,鋪了氈毯,倒也干淨利落.
第二日,太陽剛剛露出海平面,港口就聚滿了人.幾乎是海州府男女老少,都蜂擁而來.
港口內外更是大小船只無數,水師兵卒們高聲喊著,讓開水路,船塢那邊的船隊,直接劃來一百艘.觸目所及都是桅杆和風帆,讓所有百姓忍不住興奮的高聲呼喊著.
太陽一點點爬上半空的時候,十六個裸著上身,穿著黑色褲子,腰纏紅色寬腰帶的精壯漢子們,喊著號子抬了一只青銅方鼎到了祭台前.
方鼎空空,海州府內外選出的一百老漁民,一百船工,一百漁女,一人抓了一把沙灘上的白沙,紛紛上前,填入方鼎中.
方鼎漸漸被添的半滿,就有長長的號角聲響起.
三支足有男子手臂那麼粗的高香被抬了上來,站了鯨油之後,被點燃.
海州水師將軍林平,最年老的一位老漁民,外加船塢一位最受敬重的大師傅,三人一人一根抱在懷里,面朝大海,顧天澤高聲念起祭文.
許是上天和大海都感受到了這份莊嚴,海天交接之處,突然風起云湧,隱約有大魚不斷越出海面,濺去巨大的水花兒…
百姓們紛紛跪倒,磕頭祝禱,有求出海平安的,有求家人康健的,有求風平浪靜國泰民安的,有求同心愛姑娘終成眷屬的…
祭文念過了,點燃之後扔下大海.
眾人齊齊磕頭,三柱高香被插進方鼎,青煙隨著海風吹拂,飄向四方.
祭台上的豬頭,羊頭,整雞,各色點心果子,陸續被投下海港,祭獻給海神!
百姓們也點燃了自己手里的香火,擠上前插進方鼎.
更有人扯了紅色布條,拴在方鼎的耳朵上,只為了多沾一些福澤,多受海神保佑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