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過家家的父母



王婆子小兒媳回到洞里,對王婆子說:"娘,宋老三不是童生嘛,是讀書人,他怎麼還能?"

王婆子沒理會小兒媳話到嘴邊說一半留一半,她在忙著哄小孫子睡覺,聞言哧了一聲:"都淪落到這步田地了,還甚讀書人.童生?童生有個屁用,你看他干活,最沒用."

"放屁!"洞里忽然有人大聲道.

馬老太不干了,她才不管會不會吵醒別人:"你別以為這洞里黑乎乎的,我就猜不到你是誰.是不是你?王婆砸!沒俺三兒,你們全家還在炕頭等官兵抓呢,咋不把你們都抓走,就多余告訴你們.俺三兒要是沒用,你們全家都是捆吧捆把喂豬的貨."

王婆子說:"怎麼就我們全家了呢.老馬婆子,你嘴上積德吧,我也沒說別的,你怎麼帶全家罵呢."

"你還想講究啥,啊?你還說點我兒啥.我積德,我積的夠多了,你給我走,這洞是我女婿找的,逃命的消息是我兒告訴的."

大伙都攔著.說別吵吵了,不累嘛,折騰一宿了,一個個的消消火.你看看給小娃們都吵醒了.

王婆子率先不吭聲了,心想:

就你家那情況,在村里以往也就是個普通莊戶人家,我家可不一樣,咱倆平日里也說不上話.

這要不是逃命,誰和你一道,見誰咬誰,認識你大貴姓.你家要是沒出個讀書人,大伙都不願意搭理.

再一個,她剛才也沒別的意思.哪句話說錯了?上山,宋家那老三在後面,她幾個兒子打前頭.做房子,宋老三也不會干,除了嘴能說,讀書人屁用沒有.

馬老太心里也極其不舒服,她就是感覺不平衡.

覺得三兒多余告訴大伙,就她一家走得了唄,那些人愛死不死.

現在沒一個人正兒八經對她說聲謝謝,不謝謝就算,還背後講究,多余.

再看看她家那幾頭騾子,被別人家老牛擠的,多余.

看看這幾個孩子貼山洞邊睡覺,這要是人沒來這麼多,這洞里綽綽有余,還挨累蓋什麼帳篷,現在能都躺下睡覺了,多余.

就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要是村里又能回去了,現在逃出來的這些人就得埋怨她三兒,看著吧,他們那德性,她太了解了,多余.

田喜發的娘勸馬老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大伙不能那麼不講理.再說救命的事都是積德,你別那樣想."

"以前村里有點啥事兒,誰站出來替我家出頭了?這不是瞎好心嘛."

"現在都什麼樣了,你就別琢磨以前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個村里處幾十年了.你就嘴硬,你家福生要是沒張羅,你也得敲鑼打鼓告訴.你這輩子啊,就吃虧在這嘴上了."

而在奶奶吵架的過程中,宋茯苓已經睡得口水直流.

她也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呢,結果左邊懷里錢米壽,右手邊是堂弟宋金寶,兩個小火爐似的男孩挨著她,這個熱乎.金寶那小子自從姐姐承諾給他大米飯吃,他就黏上宋茯苓了.

他們仨人裹著外面套著被罩的防潮墊,睡得呼哈呼哈的.

沉浸在夢鄉里的宋茯苓,根本不清楚爸媽為了給她在樹上蓋房子,一眼沒合,已經連續蓋了三個多小時.她媽媽的手指甲全劈了.

宋福生背樹干,錢佩英背樹枝樹葉.


倆人又湊到田喜發身邊,認真學習怎麼用藤曼捆綁木頭.沒辦法,麻繩是有限的.

"她爹,噯呦,你慢著點兒."

宋福生踩禿嚕了,從樹上滑了下來.呸呸兩口,對著手心吐口吐沫,又噌噌噌往上爬.

錢佩英仰頭和他說話:"你爬樹都費勁,你確定咱家茯苓能爬上去嗎?是不是太高了."

宋福生順臉往下淌黑汗,騎坐在樹上:"我覺得她能行."往遠處望了望,大山上一片綠意盎然,深吸口氣全是青草的味道,忽然一笑:

"噯?媳婦,其實換個心境,你想想也挺好.咱倆不是給閨女買房,是給她在樹上蓋木屋子,一草一木全是咱自己搭的,是不是也挺有意思?"

錢佩英也笑了下:"要是能回去吧,偶爾這樣是挺好.可要是回不去了,唉,算了,不敢想,干活吧."

宋福生振奮精神:"對,干活!先不管別的,讓閨女一睡醒,先送她個驚喜."

夫妻倆又是一頓爭分奪秒的忙碌.

這中間,田喜發過來幫忙,老高家的二兒子高鐵頭也過來幫忙.高鐵頭聽說桃花也可能借茯苓光住進去,他干活更賣力了.

小溪邊,錢佩英踩在石頭上,也不管有沒有人能瞧到了,卷起褲腳洗腳,洗腿,洗臉,洗胳膊.

宋福生站她旁邊,光膀子捧水洗,他都恨不得拿個盆,從頭上嘩啦啦一桶澆下去.

倆人聽著山里的流水聲洗唰唰,宋福生可憐巴巴說:"媳婦啊,我現在是真想喝冰鎮啤酒,心口熱.累的,熱的."

"你進去取吧,我給你打掩護.咱家冰箱里有,北陽台也有兩箱,那不是要過年嘛,我買挺多,尋思招待串門的.你喝,夠用."

"你要啥不?"

"我不要."

宋福生四處看了眼,突然一把拽住錢佩英,對著錢佩英臉蛋就親了一口.他感動,媳婦哪是不想要吃喝,是舍不得,卻讓他喝啤酒.

一罐冰冰涼的啤酒,宋福生做賊一樣拿了出來,當稀罕物似的放在自己和錢佩英耳邊:"我給它起開,你聽,帶汽的聲,是不是老想念了."

嘭的一聲,起開了,錢佩英一臉舍不得急道:"快點兒,冒沫子了,要白瞎了,快緊著吸兩口."

宋福生把沫子吸沒了,把罐啤遞到錢佩英嘴邊:"喝."

在現代,錢佩英恨不得滴酒不沾,一年也不喝一口酒.但是到了這里,此時她捧住宋福生的手,借著宋福生喂給她的啤酒,咕咚咕咚一氣喝了幾大口.打個嗝,十分滿足道:"碳酸的真好,這要是冰鎮可樂就更好了."

宋福生笑得癡癡的:"家有,我尋思給閨女留著就沒拿,咱倆對付喝啤酒吧."

最後那點酒味兒,宋福生往里面兌了點水,仰頭干了.別說酒一滴舍不得剩下,就是空拉罐也舍不得扔.

錢佩英往空罐里放了幾個石頭,捆了個繩.她獻寶一樣晃蕩易拉罐道:"她爹,你看,到時候栓上,閨女在樹上想要什麼叫咱們,到時候一晃蕩它,哐當哐當響,不用喊了."